清明回家,天朗风清,万物勃勃生机。
走过小桥,围着栏杆的窄桥,不能通车的窄桥。石岸整齐,桥下溪水奔腾,水面较宽,水势平稳,已不见当初的鹅卵石滩,也不见当年岸草萋萋,更见不到溪中灌木在水中招摇的景象,水域整治,溪流疏浚,让整条溪焕发生机,但又仿佛失去了许多的野趣。
过了小桥,就是一片田野,一直绵延到小山脚下。现在已经改头换面,一架立交桥像长龙一般从远处奔腾而来,斜插过村庄,向远方逶迤而去。昔日的许多田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或成为立交桥的桥墩的一部分,因为桥下可以遮蔽风雨,堆叠着许多杂物,有山上砍下的柴火,有田里收割的秸秆,有破旧的家具,甚至还有拆下的门板。这个地方曾经是一条充满诗意的田间小路,两边有一丘丘的田和明镜般的池塘,远处是青山。一面裸露的山岩,曾经是攀岩的好去处,现在已经被桥面阻隔,面目全非。
深一脚浅脚地走在路上,寻寻觅觅熟悉的风景。那一片青翠竹林,依然伫立,那一棵柿子树,曾经垂垂累累。那一条小水渠,让父亲曾经伸出过长长的钓竿,消磨掉许多寂寞时光。
“哎呀,是你呀,难得见到你呀!”一个大嗓门打断了我的遐思。“哦哦,阿嫂好,多年不见,都好啊?” 路边一小块菜地里,正挥锄耕耘的妇女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我们仰面对视,她是曾经的邻居,秋兴哥的妻子,我叫她阿嫂。“哎呀哪里好啊?你秋兴哥已经死了,这个狠心的人!”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她絮絮叨叨地告诉了我许多的故事。
我早就发现他们家那座老宅已经不见了,那个地方现在是高速公路桥墩,是村庄的分隔带,他们那有着一个大院子的几间房,早就已经灰飞烟灭,那两间相对的房子,是秋兴秋凉兄弟俩的婚房,我曾经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被喧闹的乐声吸引,欢天喜地地见到了婚礼的场景,挤在拥挤的宾客之间讨要喜糖。那时的阿嫂青春逼人,一身红装,笑靥如花。现在的她刚是中年,却面上蒙灰,头上落雪,尝尽了人生的苦味。
秋兴哥已经死了,死于酗酒后。死于家中。
秋兴哥自幼丧母,跟着屠夫父亲,过着凄苦的生活。宁可要讨饭的娘,也不要做官的爹,这是本地的俗话。没有母亲的孩子,真的像棵草。父亲在外讨生活,兄弟俩相依为命,小小年纪,就能当家,但毕竟缺失温暖,渴望温暖。我的善良的母亲经常会接济帮助他们。秋兴哥长大后,经常对我母亲诉说感激之情,说起自己小时候,大冬天的,只有一条单裤,满手满脚都是冻疮。是我母亲送给他一双棉鞋,又专门按土法烧了汤,为他疗治冻疮。他敬母亲,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所以我跟阿嫂也并不陌生,阿嫂对我们也颇为亲切。
屠夫的行当,虽然很不堪,但其实还是很实在的。只要你肯出力,不管脸面,毕竟还是有很多油水的。做了一辈子的屠夫的秋兴父亲,后来就传手艺给两个儿子,早早带他们外出讨生活,后来又让他们娶妻分家。年岁渐长后,把镇上的肉案,也传给他们兄弟俩,儿子杀猪,儿媳卖肉。没几年,兄弟俩日子就过得红红火火。但不知为什么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弟俩,各自成家后却渐行渐远,曾经轰轰烈烈地吵过几次架,大多儿媳是主角,最终竟至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可能因为秋兴哥生了两个女儿,而秋凉哥有儿有女,秋兴阿嫂分明感受到了来自秋凉阿嫂的压力和鄙视,那么要强的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秋兴秋凉竟至于连兄弟都不能做了。
后来趁着拆迁,买了外面的宅基地,各盖各的高楼,各过各的日子去了。这在农村兄弟之间是常见的景象。
前几年,老父亲辞世,兄弟俩最后的纽带也断了,更加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转眼间,这家的孩子也长大了。没有儿子养老送终,总是人生的遗憾。秋兴阿嫂执意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是秋兴哥和女婿始终对不上眼,他觉得分外懊恼,渐渐的,喝酒的次数多了,酒量更大了,人家随便一劝,就爽快地海吃海喝,杀猪的本来以为可以做一辈子,那就一定吃穿不愁。可是没有想到开始整治私屠滥宰,屠宰牲畜甚至是鸡鸭等家禽都统一管理了,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郁闷的心情,逐渐发酵,彻夜不归的事,也有发生,那是醉倒在路上了。
而那一天天寒地冻,阿嫂在楼上睡觉。她知道没有办法左右丈夫,劝也劝过,哭也哭过了,可丝毫改变不了他,秋兴哥从小就很拗,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也不知道何时回家,只见他在清晨的寒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呕吐物一大堆。阿嫂呼天抢地把他送医,但最终不治身亡。
“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你秋兴哥真是个狠心的人啊。他走了后我就再没卖过肉,躺了大半年了,春天了,我才出门呢,总要种点菜,每天都要吃的,天天买菜也吃不消呀!你说我后半辈子靠谁呢?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命苦呢?”大嫂的锄头不断地撕咬着黑色的泥土,上面的杂草被她翻过转过来,埋进了深深的泥土里,她的眼泪也落在泥土里。
春阳浩荡,我却感到寒凉。啊,秋兴秋凉。20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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