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试试看,在太阳将我们翅膀上的蜡融化之前,我们到底能飞多高。”
——Subrahmanyan Chandrasekhar
离合亦久，十年输尽……
被称为末陵的旧城。
喧嚣的人群，像潮水一般进出城门，不时有人抬起头，看着墙上张贴的告示。
能有除掉城外妖虎的人，赏金百两。
城门口，喝醉的老头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走过去的男人。
那男人瞥了一眼告示，随即撕下。
周围的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走自己的路。
又有人要去送死了吗？还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啊。
将近半年了，悬赏不断攀升，也有数十人为了赏金前往城外的山林之中，然而从未有人能活着回来。
一开始，大家还会对前去杀虎的人抱有一份期待。
后来，就变成了试图阻止为财赴死的人们。
到现在，只当做熟视无睹罢了。
男人也不做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又有人要去送死吗？”城门口烂醉如泥的老头，看了男人一眼，叹了口气。
男人没有理他。
“你背上那把刀倒是宝贝，死了就丢了怪可惜的，不如送给我吧？”
男人迟疑片刻，停下脚步，瞥了那老头一眼。
刀未出鞘，仅凭一眼就能辨别出卓品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嘿嘿——给我看一眼也行啊~”
男人没有回答，却将刀拔了出来，淡淡的丹砂涂抹在刀刃上，泛着青中带朱的寒光。
老头忽而变了脸色，言语中竟然带了几分尊敬：“看来是我看错了，少侠看来并非是去送死的啊……”
男人收起剑：“前辈有何指教？”
“丹砂除妖，是早已失传的方法。之前那几百人，都是因此而死的。”
“前辈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告诉他们，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
“呵——”老头冷笑一声，眼中浮现一缕傲气，“宁可永远失传，也不能让那些饭桶知道——世间虫豸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愣住了。
“不过我看你的眼神，也不像是经历平凡之人。应该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救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呢？”
“可能只是想让某些事物得到解脱吧——”
“伥吗？”老者冷笑一声，“那种可怜东西，你提他做什么？”
“安于俗世的人有各自的幸福……”林离收起长刀，别在腰上，“只有本身就可怜的人，才会想去救那些更可怜的东西。”
“可怜？嘿嘿……用悲情裹住自己，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卖命吗？”老者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然而，林离冷漠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反应，老头突然有一种冲动，脱口而出道，“年纪轻轻的，不去求功名，不干点正事，却倒像个半死不活的浪人一样——俗人们可是不会在乎浪人的生死，也不会因此就记住你的。”
“我也没想被谁记住，不过，前辈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我么？”林离瞥了老头一眼，内心起伏的波动，被平淡的语气掩饰过去，“偏安于小城之内，对来往的人冷嘲热讽。说到底，你不过是自己求不得功名，才这样说吧——只是多活了几十年的行尸走肉罢了。”
老头微微一愣，似乎被说到痛处，面色潮红，正要发作，却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讪讪地叫骂了一声，抓起一把碎土随意地砸向不远处的土狗，之前的前辈样子早被抛在了身后。
而林离，早已走出城门，把撕下的告示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却在转身的一瞬，被一旁的行人认了出来。
“请问……您……是那个叫林离的……”
林离抬起头，是一张不认识的脸，却还是点了点头。
“您还记得我吗？我们村子里的那只妖虎，就是您在两年前杀死的啊！”
“啊……太多了，记不清了。”
“您要去除掉这座城之外的妖虎吗？”
林离应了一声，默认了。
陌生人很欣喜地笑了，挠了挠脑袋，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拘束起来，只是深深鞠了个躬：“拜托了。”
林离闷哼一声，离开了。
身后，人们朝男人聚拢过去，听他诉说着眼前人的故事，眼中无不露出一丝期望。
只是那些期望，被扔在林离身后，倒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加快脚步，旧伤，隐隐作痛，踉跄了一下，却也马上恢复过来。
身后，也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一短暂的异样。
轻快如凋零的叶，很快，就消失不见。
“总会有人永远也得不到幸福，所以这些人才会远离幸福的人群，独自流浪着……”
想着曾经说过的话，已经到了林子的入口。
“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让林离心头微微一颤，侧过脸，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女。
“那些人只是盼望着你能杀死虎，却都没有注意到，你早就受了不可治愈的伤了。”少女抬头看着他，“你进去的话，会死的。”
林离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人们都只顾着自己，可不会管你的死活，也不会因此就记住你，对你感恩戴德的。”
女孩有些蛮横却又温柔深藏的话，让他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情。
“喂！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她瞪了林离一眼，脸微微一红，转过身去。
“你……也是伥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一愣，瞳孔微缩：“你……你怎么知道？！”
半晌，见林离没有回应，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姓苏……没有名字……”
……也姓苏啊……
林离喃喃地说了句，自然，这句话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虎吗？”
“？”自称苏的女孩微微一愣。
“很久以前，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为了救我，变成了伥，后来，我不得已眼看着他消失在我眼前；再后来，同样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是一个跟你有点像的人呢……也是伥，我为了让她解脱，杀死了虎，却因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既然是很重要的人，为什么要杀死虎呢？如果不杀虎的话，不就可以一直在一……”苏没有完全理解林离的话，想要反驳，却哽住了，似乎，被说到了痛处。
“是啊……但是，成为伥之后，明明仍然活着，是觉得幸福，还是不幸呢？”
苏没有说话了。
“所以我啊……”林离把手放在刀柄上，“即使无法再也见到她，也要让她解脱啊……我和她，都是俗世里不幸的人，两个不幸的人在一起，又怎么会快乐呢……
“如果是你的话，是希望我杀死虎，还是希望，我放过它呢……”
苏愣住了，似乎想说什么，又突然止住。
“我一直相信世上总会有人永远也得不到幸福，也认为自己必然从属于其中一员，所以苏你所说的幸福，我早就不再乞求了。生死于我而言，其实是无所谓的，只是如果我活着，能够让更多像她一样的人获得解脱的话……
……那就让我一直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吧……”
林离说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已经半坐在地上，眼泪顺着消瘦的脸滑下去，滴落在地上。
“我……希望……不要放过它……”头深深地埋在胸口，嘶哑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不要放过它啊！我的父母……都是被它害死的！”
“恩，我知道了……”林离缓缓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窸窣之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离微微一愣，一头白色的虎，迎面扑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虎，也没有见过身躯如此庞大的野兽，蓝色的眼睛里，刺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虎已经近在咫尺。
闪避……不能。
呿……刚说出大话，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绝望中，少女伸出了手，在将死的瞬间，把他推了出去。
林离微微一愣，迅速站稳脚跟，面前的少女，已经被撕成两半。
然后，像尘土一样，消失不见。
“虽然……最后的结局也会是这样……”看着女孩死在自己眼前，林离却也没有做过多犹豫，盯着虎，拔出长刀，语气冰冷，“但是你……真的让我生气了……”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拔刀了吧……
这样想着，白光一闪，昔日的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一如十年之前，在艳阳的林间，踏着飘然而落的叶，为流泪的少女，刺开挡在眼前的无形的盾。
一阵轻风，肆意而出。
没有了迟疑和试探，有的，只是决绝和杀气。
不再需要任何顾虑和退路了，
因为，
你和我……
都到此为止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