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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干最后一口生铁锅

阿斯干最后一口生铁锅

作者: 半部兵书 | 来源:发表于2020-03-08 23:20 被阅读0次
    我有一颗红亮的星

    记忆的“魔瓶”一但被打开,

    真的也许会变成假的,

    不管怎样,味道没有变就好。

            --题记

    风声是头天夜里开始响起来的。

    一大早我就站在阿斯干的一个土坑里,听风声起伏。

    土坑里有黑土,我们把那些黑土挖出,等连队来车拉回去种白菜用,戈壁滩上鲜土极少。

    我们其实是守机井的,挖黑土是临时的任务。确实是累了,就听点游来游去的风声。

    “贫穷时听点风声也好。”这句话是谁说的?现在琢磨着还真对路,但当时我却不知道这一说。有些事情是做了后才明白道理, 有些事情是明白道理后才去做。当年,我们做的一些事情是前一种。那时候不是贫穷是疲劳,“疲劳时听点风声更好。”

    中午,连队来车拉走了黑土。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这里才有黑土,而且还这么多,并且好肥沃?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一个“万人坑”,这个“万人坑”是地球的一个迷。有人说好久以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一些古人相互残杀后,都死了,被风掩埋在了一起。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相互残杀,为什么?

    阿斯干在罗布泊大漠深处。

    阿斯干在蒙语中的意思是:有水的地方。我们部队吃水就在我们守的机井这里取,戈壁滩很难寻找到不苦的水,就这阿斯干的水也不好喝,咸涩咸涩的。

    我们一共三个人在阿斯干守机井,班长周,新兵王,还有就是我了。班长周叫我小m子, 新兵王叫我小m子哥;我把班长周叫老光棍子,把新兵王叫蛋蛋子。

    我们三人来自不同的地方,班长周是河南上蔡人,新兵王来自湖北谷城,我是四川人。

    说实在的,我对河南人的好感就因为班长周。曾经有人写文章说河南人怎么怎么,我不以为然,因为,班长周当年的一个举动让我怎么也无法改变这一观点。

    那年,班长周探亲回来了。

    是下午,我和新兵王正在斗地主,突然,门“窟窿”一下被撞开了,一头上顶一铁锅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铁锅下的人说:你俩“机把”也不快来接。原来是班长周。

    班长周说:知道吗?你们不是说大米要用生铁锅闷才好吃吗?我从老家给你们整了一口回来。

    从此,阿斯干有了最后一口生铁锅,这也是阿斯干有史以来的第一口生铁锅。

    我和新兵王半天都没有说话,只一个劲给班长周倒水,让他洗脸,给他泡茶。

    我问班长周:

    这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那个。

    哪个?

    取消“老光棍子”这一说。哈哈。

    班长周点了一棵芒果香烟,又分别扔给我们各一条芒果香烟后大声说:

    现在的女子,我,她们,别求说这个,小m子,给我做一碗面。

    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新兵王说:你回去没有给人家说你有技术,你会绕电机?

    班长周:聋子愿听你说,聋子愿听,我,还不愿意说。

    新兵王:我把我小姨介绍给你,不行,我都叫你大哥了。

    班长周:当你姨夫不行?还别说,你们那边的女子真不错,我村里的三合娃就从你们那边买了个媳妇,水灵灵的。

    他们聊天的功夫,我把面条做好了。

    班长周说: 小m子真行,这面条好吃,我要是有妹妹一定嫁给你,可惜没有呀。

    班长周”稀里法拉”吃完了面条,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说:

    ”哈哈,晚上,你们俩就可以吃上用生铁锅闷的米饭了,这生铁锅我娘用了半斤猪肉治好了的,直接用就行。”

    越见班长周高兴我心里就越难受。

    当兵以后,我先在前龙口种了一年的地,立了一个三等功,上级领导觉得我很优秀,就让我到阿斯干,说这里工作轻松,时间多,好好复习,争取考军校。

    到阿斯干报到那天,风很大,见一个黑脸人坐在戈壁滩上干什么,走近一看,心里好想笑。

    我咳嗽一声。

    他回头:呀,这不是功臣来了吗。等你半天了,没事,就先逗蚂蚁玩。 我就不介绍了,这就我一人。班长周又说:你能干,一个人在洪水之后,还保证了连队的蔬菜供给,听说你种的葫芦瓜拉了几卡车?我喜欢能干的人。给你立功是应该的,这戈壁滩上,人都干的没办法,就别说种蔬菜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心里想这个老兵不错。

    “你是四川人?”我点头。他说:我给你做的米饭,还有辣椒什么的。

    那顿饭吃得我至今还闻得见香味。

    转眼间冬天到了,阿斯干又来了个新兵,也就是新兵王。

    我们三个人在阿斯干时间长了就成了亲如兄弟的战友。

    尽管戈壁滩上没有一点绿色,但也有气候变化的特征。比如下雪了,就是深冬了。

    那年的深冬来得更早,雪还没有来得及下。

    是个星期天的早晨,新兵王起来小解,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了一只羊崽子,大声说:起来吃肉。班长周从被子里探出头,我也从被子里探出头。

    班长周腾的一下起身下床,接过羊崽子,仔细看。

    新兵王:是瘦了点。

    班长周轻描淡写地说,就知道吃,你什么都要吃,没看见这还是个羊孩子吗?直不的羊爸爸羊妈妈有多着急。

    班长周对我说,小m子你去工具房找点铜线来。我也看见了,羊崽子的左后腿断了。

    羊崽子在班长周的怀抱里象孩子一样。

    班长周用铜线把羊崽子的腿捆好,然后轻轻将羊崽子放地上,羊崽子勉强拖着左后腿很艰难地往门口走去。这时,戈壁滩上传来羊爸爸羊妈妈的呼喊声,羊崽子朝羊爸爸羊妈妈的呼喊声的方向接近疯狂的样子踉踉跄跄去了。班长周的眼泪没有出来,新兵王已经是泪流满面,我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

    春天悄悄又来了。

    那天上午,阿斯干水站迎来了慰问团,说是专门来为我们三个人演出。其中有几个很有名。

    他们开始唱歌,跳舞。

    我们的手都拍红了。

    然后,他们和我们合影。有的演员还给我们留了他们在的地址,说可以给他写信。

    一个跳舞的女演员,在我们房子边的沙丘上坐着,对我们说:战士们过来,在这里合个影,这里好美。

    合完影,女演员起身走了。

    他们都走了。

    只留下女演员在沙丘上坐下的痕迹。说来奇怪,那一阵,戈壁滩没有起风。女演员在沙丘上坐下的痕迹完好无损。

    又过了一阵,我们写给哪些演员的信件都退回来了。

    班长周经常去女演员在沙丘上坐过的地方看看。

    我也经常记起女演员身上的香水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 班长周变得有些怪,少言寡语,经常失眠。

    女演员在沙丘上坐下的痕迹一直完好。

    那些日子一直没有起风,没有下雨。

    春天越来越深了,戈壁滩上的红柳也勉强地开花了。

    这天,一个牧民来到阿斯干水站,他把一只羊扔地上说:解放军,这是我刚刚打的野羊子,你们给我一袋子面粉就行。

    新兵王把羊大卸八块,在生铁锅里煮,我陪班长周在戈壁滩上干坐。

    新兵王喊:吃羊子了。

    班长周拿起一只羊腿没有吃,呆呆的看着羊腿。

    好久好久,班长周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了。他把羊腿高举起来,朝生铁锅里使劲扔去。大声喊着:是那个羊崽子。

    我急忙过去看, 就是班长周用铜线捆的那个羊崽子的那条腿。

    生铁锅破裂了,羊肉汤流下去在火里凄切地响。

    这天,班长周又到女演员坐过的沙丘那地方去。

    太阳西下了。

    我到班长周身边。

    班长周说:她是我小学的同学,她是北京人,当年跟父母一起下放到我们那里。我家穷,无钱读书,她妈妈给我交的学费。

    我用手摸他的头。

    “真的是她,她一来我就认出了。我们家乡人都知道她现在是名人,我多次从电视里见她演出,她脖子上有一块大黑记,那天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 她脖子上的大黑记。

    当天半夜,我起来小解,突然起风了,完后,把那口破了的生铁锅扣在了女演员坐过的沙丘那地方。

    我和班长周到连队去学习了几天。

    回来后,那口破了的生铁锅被翻过来了。女演员坐过的沙丘那地方也被谁弄乱了。

    班长周没有说什么。

    我问新兵王:是你弄的?

    “是,我以为你们种了什么花,都这么久了,连个芽也没有发。”

    我忍不住笑了,班长周的手重重地举起又轻轻地在新兵王的头上一拍:“你懂得个球。”

    那年冬天班长周退伍了,后来又去了深圳,在一家电机工厂打工。

    第二年,我也调走了。

    我们走后,新兵王成了那里的班长,领着俩新兵在阿斯干呆着。

    那年,我到老部队去采访,又去了阿斯干。那口破了的生铁锅不见了。

    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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