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的父亲还有诺兰先生,他们大约是现实主义的代表。诺兰先生接替基丁先生的课,问你们学到了哪里?其中一个孩子回答,跳过了现实主义的那几章。诺兰先生从这里开始上课,毫无疑问,他要为孩子们补上那几堂现实主义的课。显然这不是简单的诗歌的课堂,这是一种象征。
基丁先生,代表着浪漫主义,但他最后离开教室的时候,眼中噙着泪。他是感谢孩子们对他的认可吗?以及浪漫主义终将生生不息的暗示?影片在这里结束,这大约是导演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或许也不是。基丁先生是一名老师,我以为他的眼中噙着泪,很大的程度是因为他想念尼尔。他曾经教这些孩子站到课桌上去,看一看教室,当换一个视角,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当所有的孩子都站到课桌上去,对他的离开表示不舍,对他的理念和教育表示认同的时候,他一定发现这些孩子中缺了一个,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神采灵动,充满热情的孩子,这一个孩子的“缺席”,也让基丁先生“站在了课桌上”,他必然也更换了一个视角,重新开始思考。他含泪,是因为想念,甚至内疚,基丁先生是一个思想者,此时他更需要的不是认可而是思考。
基丁先生错了吗?诺兰先生和尼尔的父亲会感到内疚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三个人可以不作为具体的人来关照,现实和浪漫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客观存在的,他们三个人只是两种代表,两种象征,尼尔是在现实和浪漫的冲突中被撕裂的。
尼尔自杀前没有穿衣服,他的臂膀、胸膛、面庞还有额前的头发,都让他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充满着纯净和美,但是他奉献给世界的不是一首诗,他没有奉献什么给世界,至少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暗影攫住了他。
他是一个青年。如果你是一个老师,你会发现你的身边有很多的青年,也可能是儿童。我们用这样的词语称呼他们青年或者儿童,但是我们从来不真正地这样看待他们。我们用成年人的标准,甚至用理想中的我们自己都达不到的成年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我们并不理解青年或者儿童,把他们当成微型的成年人来教育或者惩罚。青年,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很多青年像尼尔一样。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每个事项是非此即彼的,并且难以用变化的眼光去看待。尼尔热爱表演,他的父亲禁止他表演,他的父亲要给他转学,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表演、他的老师和他的同学,他在一个两面对立的世界里,他和他的父亲的对立,还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对立,他不知道怎么样去解决。在青年时代,我们并不知道事物不是截然分开的,事物是充满变化的。我们可以在浪漫主义中去直视现实主义,也可以在现实主义中去寻找浪漫主义。如果不舍得,即使转学以后,漫长的一生,也可以有无数的交流。但是所有的这些,尼尔都没有机会去知道了。青年,是多么的勇敢,又是多么的怯懦。他们在追求内心的梦想,遵循内心的情感时表现出来的热烈,勇敢和无畏,应该让我们成年人觉得汗颜,但他们因过于纯粹导致的面对挫折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致命的怯懦(很多时候他们会把这个误以为是勇敢),又应该怎样地引起我们成年人的警觉、怜悯和关爱?
尼尔是影片中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孩子。他是一个善良、充满感情的孩子,面部表情非常灵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彰显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热情。他渴望被他人认可,尤其是他的父亲;他也积极地调整自己,去认同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太过于严肃,对生活缺乏一种轻描淡写运力的从容。当孩子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行为,隐瞒他,欺骗他而去参加表演的时候,他太过于紧张,不管是和孩子的交流,还是做出让孩子转学的决定,他想通过大的动作,更强制的管理来让一切事情变得正常。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孩子传递给他的不算隐晦的信息——“我想要您对我表演得很好这个事实给予表扬”;“我对违背您的意愿去表演这个事情表示内疚,我会马上调整过来”。他没有察觉到这些东西,只是愤怒,只是管制。
尼尔很有可能,只是想宣泄内心的对表演的激情。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之前所学的东西没有激情。尼尔很想去做自我,但根据我的观察,其实青年比我们成年人更懂得在体谅他人情感的情况下做自我。尼尔表演戏剧,可能是一时的,但也有可能是长期的人生选择的一个开端,但无论是短期的脱离父亲制定的秩序,还是长期与父亲的秩序体系分道扬镳,这都是他的父亲所无法接受的。我们成年人热爱秩序,某种程度上是不是我们对膨大的自我,没有边界的控制力的一种迷狂。这种迷狂足以蒙蔽一个成年人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楚事情以及趋势本身,也让他看不到这个孩子正在承受痛苦。
也许我这样评价过于严厉,尼尔的父亲,并不是因为对秩序、自我的狂热,才这样的冷漠严厉。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作为父亲,想给予孩子他认为的最好的东西。基丁先生也是一样,他作为老师,想给予孩子他认为的最好的东西。
我们可不可以给予孩子,我们认为的从我们的视角出发的最好的东西?
又或者,问题可以进一步追问,我们可不可以给予孩子,从所有的视角出发具有普世价值的最好的东西?
我对这两个问题思索了很长时间。影片的戛然而止,让我觉得怅然若失,原本我想看到的是基丁老师的思考和他的观点,因为尼尔,毕竟死了。
我想如果影片继续,基丁老师一定有这样的懊悔和反思:
他应该为孩子提供关于浪漫主义的更全面的观点。更完整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相互制约、相互生成的关系。他应该更早一些,“爬上课桌”以后,“再次爬上课桌”,再换另一个视角,更进一步地追问问题、讨论问题。
他应该更多地了解他所教的每一个学生,比如尼尔。在基丁先生鼓励尼尔和他的父亲进行沟通的时候,他对尼尔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性格的人?尼尔的生活环境,生活经历,生活境遇并没有全然的了解。如果他提前知道,尼尔并没有办法和他的环境相抗争,我想他不会鼓励尼尔去以直接的方式,以现在去抗争。
这个影片,更重要的,不是回答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选择。我们应该在这个影片结束之后继续讨论。
我们不可以给孩子从我们的视野、立场出发得出来的观点。我们可以给他们任何观点,前提是要给他们这个观点对面以及处于周边过渡地带的一整个环圈的观点,然后由他们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去选择。
我们不可以给孩子任何具有普世价值的观点,除非在一个正确的时刻,一个合适的时机。有梦想,去努力,去积累,去奋斗,去实现——这是一个很好的观点。但是我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她的父亲酗酒成性,经常骂她、打她。这样的孩子,至少现在,不是谈论梦想的时机。我们的对面坐着的一个一个的孩子,并不仅仅是一个一个的学生,如果你仔细看,他们是立体的,他们在他们的经历、环境之中,像被浓浓的雾气包围着。他们所得到的任何教育(尤其是理念的教育),任何陪伴都应该是在综合考量他们的立体环境之后给予的,我们要确保成长的理念所引发的认知冲突、情感冲突,环境冲突是在他们的心理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并且,有时候,陪伴比教育更重要!我们的教育更多关注的是一个孩子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应该要到达的每一个小的目标点,以及循序渐进、逐步累积达到的大目的地,却鲜少去关注这个孩子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他现有的阶段正面临着什么样的,他最关切的问题?我们应该有两种课程,一种课程是培养孩子这样或那样的课程,另一种课程是,问一问孩子,你在什么状态当中?有没有什么情况让你焦虑或痛苦?你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我可以怎样帮助你?
如果我们不了解他们,我们就永远无法真正地看见人——不要觉得奇怪,很多时候我们对人是视而不见的——基丁先生因而提供了全然的浪漫主义,尼尔的父亲因而提供了全然的现实主义,这两种东西打破了这个孩子的心理均衡,他并不能够驾驭这种失衡。
每一个失衡的瞬间及其后的过程都是一个人成长的契机。比如苏格拉底就很擅长于利用认知失衡。但是这种引发孩子认知和情感迷惑、矛盾从而让他成长的教育,究竟应该怎样去实施呢?
英国女科学家珍.古道尔观察黑猩猩数十年。黑猩猩在很多行为上和人类很相似。大约因为黑猩猩缺少更复杂的心理,拥有更简洁的行为,从而在很多方面能给我们人类更大的启示,比如它们会长时间地相互梳理毛发,带给对方放松和愉悦。到了一定的时候,黑猩猩妈妈会坚定不移地给小黑猩猩断奶,小黑猩猩这个时候会觉得很迷惑、痛苦、矛盾,经常大发脾气,妈妈总是继续推进着断奶的进程,却总是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拥抱他,拍抚他,甚至有的时候又让他吸几口奶,逐步减少频率。妈妈准确无误地传达着这样的信息——我要让你在两条路交叉的地方必定走另一条路,但是无时无刻你都会感觉到我爱你。
如果是具有普世价值的观点,一个可能会引发孩子认知和情感失衡,甚至是环境冲突的观点,除非你确定他在一个爱的环境中,否则,陪伴并慢慢等待。
最后,我收回前面的一句话。如果影片继续,基丁先生也一定会收回——他一定不是浪漫主义的象征和代表,作为一个老师,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他对孩子状况的感知,在思考、选择后采取的陪伴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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