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多害怕学生偷偷跑出去。他们的身体跑开一个我们规定的物质空间。我们有多忽略学生偷偷跑出去。他们的心灵跑离一个我们划定的意识范围。
我们相信秩序是秩序,混乱是混乱。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混乱才是秩序。
学校里新来了一个教文学,教语言,教诗歌的老师,学生偷偷跑出去了。是因为这个老师的到来,学生才偷偷跑出去,还是学生早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这个老师的到来,只是让这种“不在”可视化。
他们一定会跑出去的。因为每一个生命都不一样。生命不会复制,也不会重来。每一个生命都会跑出为他预设的模具,特别是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模具。
他们跑出去,忐忑于一路的陌生,却必须向前,寻找一个山洞去读诗或者听诗。
关于诗歌。
这种活动叫寻找死亡诗社,他们是新的死亡诗社的成员。
为什么叫死亡诗社?因为人都是有死的,终结的存在让我们思考生命的意义,敦促我们倾听内心的,来自生命,来自自我的声音,这是一种关于激情、热爱,独立的声音,这是诗歌——充溢着“爱,美和浪漫”。
如果古希腊雕塑中人的肉体是美的,那么人的心灵更应该是美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身体,一颗心灵。都有一种美,独一无二的,奉献给世界。
他们跑向死亡诗社,其实是跑向生命的热爱。奔跑的路很长,因为要去找一个他们也不确定的地方,没有人或者少有人告诉他们,这个地方真的存在。对于每一个个体生命而言,这个地方还都不一样,在哪里?怎么走?但他们在精神上集结了,奔跑并寻找。
我阻止过一个学生跑向“死亡诗社”的山洞。她中途想转专业去学音乐。我想为她好,我害怕她失败,我并不知道这个失败究竟意味着什么,什么标准来判定失败,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失败,但我阻止了她。她对老师有喜欢有尊重,所以她流泪放弃了,并为我知道并参与这个事情而感到不安,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我们害怕孩子们的激情,自发的激情我们都害怕,更遑论我们去点燃!我们害怕,因为激情意味着会犯错,犯错意味着会失去。可是如果一生都没有激情,那么就可以不犯错了吗?就可以不失去了吗?
我们害怕激情,究竟是害怕他们还是害怕我们自己?
害怕我们自己其实是没有真理感的人,害怕我们自己其实并没有找到真正生命的方向,害怕我们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人,害怕我们除了拥有现实中用物质来命名的东西,其他我们并没有拥有。害怕生活中突然出现我们所不熟悉的,选择另一样生活方式的人,推翻我们对世界、对自己僵硬却安全的认知?
可是,他们是生命呀,他们要为世界奉献一首诗。“伟大的戏剧在继续,你也可以奉献一首诗,你奉献什么样的诗?”“诗是美,热爱和浪漫。”
如果我们,剥除生命的诗歌去培养孩子,去帮助他们实现“其他的”理想,成为一名律师,一名医生,一名银行家,我们自己,也剥除对爱、美和浪漫的感受以及热爱,去追求成为一名教育者或者教育家,我们什么都得不到,我们不会成为教育者,他们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律师,医生。因为是思想居于中央,像心脏泵出鲜红的血液一样,指挥我们的行动,保障我们的事业。而思想的源头和最重要的部分,是感情。我们追求理想,却丢掉生命的起点和终点,丢掉理想赖以建立的基石。那些我们所谓的理想,名字叫私利。发明杀死无数犹太人的毒气室的人,也叫科学家。
让孩子们奉献一首诗,仅仅是一首,独一无二的一首。他们必须要从荣誉、优秀、纪律、传统中解放出来。所谓的解放是他们尊重,思考这一切而不为这一切所驾御和凌驾。不要担心他们被解放,他们不是恶魔,他们是人,我们陪在他们身边。他们必须要能感知到自我,感知到自我的感情,自我的意愿,自我的个性,他们要能自己感受,感受自己以及世界的其他部分。他们要确定他们的感受我们能理解,我们会尊重并且喜爱。不要让他们因为拥有自我、拥有激情而有负罪感。让他们知道,让他们安心,我们喜爱并且欣赏他们的自我,不要恐惧,不要因为爱我们而恐惧拥有自我,恐惧做错事情,恐惧让我们失望,不要让他们带着恐惧生活,恐惧会扼杀勇气。我们也不要恐惧,恐惧不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保护,恐惧不知道如何在他们解放以后陪伴他们,引导他们。
不要因为爱,约束我们彼此,因为我们都热爱,在乎对方。
不要束缚,而去引导,去诱引。
我们其实缺乏更高的东西,更深的东西,更宽广的东西,那种我们热爱的,我们投入的,我们感受的,我们知道的,我们思考的,我们体验的东西去诱引他们。我们缺乏诱引的源头、手段而采用了束缚。且束缚比诱引更快。
你有热情吗?那种坐在山洞里相互轮流诵诗的热情,那种诗句划过唇齿的陶醉。你有热情吗?对所教的学科前沿研究的痴迷。你有热情吗?那种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和追寻。教育,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宗教活动,热情点燃热情,信仰点燃信仰,但我们作为传教者,还没有炽热的情感和虔诚的信仰。
即使我们不去教,即使我们是冷的,不足以点燃熄灭已久的火把。但火种依然不灭,死亡诗社会被不断被恢复。因为总会有人意识到人是生而有死的,总会有人意识到短暂的一生要把握时光,奔向诗歌。总会有人,因为畏惧死亡而挣脱现实的束缚,在梦想里,自由自在。
老师们,我们有没有在梦里,看见过、敬畏过真正的秩序。不是那种学生坐得整整齐齐,写出标准答案的秩序。真正的秩序在夜晚,在星空下,每一颗勇敢,有自我判断和良知的心灵都有向往的方向,生长的力量。它从内到外,突破出来,挣扎出来,像种子钻出土地。这种力量与宇宙的意志,宇宙的创造相呼应,是每一个个体的自我意识,自我选择,自我创造,自我成长。这样的澎湃奔腾,这样的生生不息,才是天地间最伟大的秩序。
基丁先生诱引了他们。他们去寻找了基丁的山洞,找到的是基丁的诗歌,但由此解放的是自己的对感情、自我的感受,冒险的精神和意愿的表达。他们开始发出宣言并采取行动——“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因为我不想步入死亡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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