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晚上

许多年前我读到《春风沉醉的晚上》，那真的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年纪十六七，读完以后感到自己受骗了，课本上说郁达夫乃是进步作家，怎么写出了这等荒唐文字。其实年轻真的是个好东西，就是你发现你身体里确有一股力量，让你能轻而易举地勃起，我后来明白这其实一点也不荒唐，这就是青春的力量。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炼仙丹吃火药，卡萨布兰卡时光倒流一百年古今大战秦俑情，就是为了那点勃起的力量。所以如果你正处在那个年纪，千万不要让他压抑，要知道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本源。

说起读书，我后来读到张资平周瘦鹃，他们告诉我说这都是鸳鸯蝴蝶派的糟粕，但我觉得他们写得挺好的。包括金瓶梅，其实写得也特别好。四大名著本来是有金瓶梅的，但因为评四大名著的领导都是未成年人，所以拿西游记把它顶了，其实西游记在明朝才是真正的禁书，无君无父，是禽兽也。我们处在的年代曾是个特别保守的年代，保守到认为所有人都不能被诱惑。他们羞于启齿，反对勃起，也反对他们来时的路。后来我有幸读到了真正的黄色小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黄昏，我洗剥干净自己，如获至宝，特别隆重地躲在厕所反锁门后开始斟字酌句，屏气凝神，准备接受洗礼，结果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大家可能知道，粗制滥造纯粹为挑逗感官的东西其实毫无美感可言，他不能调动你的想象力，其实挺无聊的。很多年以后，我再回头看那些曾让我心荡漾的小说和作者，他们是DH劳伦斯，萨德，陈忠实什么的，这些可都是真正的大师啊。我觉得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在非常年轻时读到了许多好书，可能他们并非在最合适的年纪被读到和理解，但使我很早就能自己判断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对一切有自己的评判标准，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我们也从来没上过什么生理卫生课，不知道是学校觉得没必要还是实在没有合适的教材。反正这点扎实的基础知识都是高中住校时卧谈会学的，和所有人一样，看从各种渠道弄来的书和片子，开始憧憬神秘的异性身体，直到有一天真的爱上一个姑娘，再不允许别人用低俗的词语讨论心中的那片纯洁，甚至不惜打上几架。我觉得那真是特别好的年纪，我们并非流氓，是爱慕之花在心里初放。我帮宿舍每个人都写过情书，语句之优美超出我现在脑袋里所有关税运费，我仿佛和许多姑娘一同恋爱，但实际却每天总是形单影只滴打着开水。那时的姑娘不化妆不贪财单纯美好，那是她们白衣胜雪的年纪。

食色性也，本文是想讲讲我从小到大从书里知道的性。我觉得我成人后性观念还算正常，全有赖于年轻时读到这些大师的作品，除了以上说到的那些外，最重要的还是小波先生，他在所有书里写到的性都像诗一样舒展，让你感觉不到他在描写器官和快感，只有生命力，欲望和爱在蓬勃生长。那些书里特别可爱的女孩子，把饭票用橡皮筋绑起来贴上一张纸条上写：谁拿我饭票谁是小狗！小心锁好后把钥匙放在桌上等你来拿。年少时常盼望像聊斋似的从书里出来这样一位貌美如花可爱善良的姑娘，就算吸我魂魄，我也认了。别怕美好的一切消失，咱们先来让它存在嘛。每当春风吹过山岗，万物复苏，新绿萌芽，漫山遍野开满紫色的牵牛花，每一朵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小动物们互相追逐发情，年轻的人们牵手相爱，生活美好本应无始无终，这些力量和欲望都不该被束缚。

其实我也是很传统的知识分子（这个学历泡沫化的时代说自己是知识分子的人也不知是什么路子），也反对不道德的荒淫纵欲，但欲望自亘古与生俱来，禁欲者称之为原罪，它最终需要一个出口，魔盒也终要被打开。我国从来不承认有这个性服务行业存在，但实际是在欲望丛生的城市里，大街小巷，街头闹市，灯红酒绿，巧立名目，暗渡陈仓。我十分建议管理者不要自欺欺人，尽早将性交易合法化，设立红灯区，持证上岗，建立行会，依法治理，将营业项目不明的娱乐场所按摩足浴发廊酒吧搬出大中小学幼儿园半径两公里以外。这才是一个敢于面对，务实高效，令人尊敬的负责任的政府的所作所为。这个就不多说了，否则瓜田李下，到时候我自己说不清楚。这一篇我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年，内容特殊，写一句丢俩礼拜，始终不知如何结尾。新的一年到了，我想把它结束掉。

在每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只要有心的跳动，就有血的潮汐，这就是我们生生不息的力量，是分不清悲喜的欲望。我特别希望，即使在我们这个大师远去的年代，会峰回路转，年轻人一代一代，会重新爱上文学和艺术，那些书里写下的地久天长，再会成为我们心中的向往。一切没有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绝望。否则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失去了月光的夜晚该用怎样的声音来去抚慰，那些没有了波涛的海湾还怎么让我拥你入怀。

20160204丙申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