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的那些暑期,我们总要在青莲古寺住一段时间,托市作协领导的福,在寺里那个不僧不道的“创作基地”避暑,算是一种清福吧。那时到青莲古寺交通不便,香客不多,僧人也不多,日子清贫安静。我相信“山寺以无事为兴旺”,不愿与时俱进地在热闹处张扬,即使不修行参禅打七念经。住下来,日常功课是读书,喝茶,聊天,登山和吃素。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得到什么灵感,完成什么大作,反正我是没有。
因为在莲花山呆过几个暑期,就有人认为我是作家,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不认为老纳是和尚呢。有些谣传,离奇的是有人声称他教育了我写作,这点卜主席可以作证,我是野生的,就像野生的茶一样。当然,在莲花山喝的茶不是野生的,宁都这地方有几款好茶,其中之一就是小布岩茶。小布岩茶是产于小布的山岩上的一种绿茶,与武夷岩茶大红袍之类不是一个系列的。卜主席为了证明宁都也有好茶,曾用上品小布岩让我见识见识。有一次,搞客家研究的曾教授到卜府,他也以泡工夫茶的方式泡了一壶小布岩,险些把我那朋友麻翻。
青莲古寺相传始建于晋,开山者为青莲祖师。青莲古寺这地方风水极佳,曾教授说的,但如何发现崇山峻岭之中的一处小山窝有此好风水,在不通道路没有GOOGLE的年代,我想不明白。夜里坐放生池边喝茶,请教先生,他说是望气。世间许多东西可以逻辑说明,但总些东西,不可说。第一义不可说。所以也就不追问了。写到喝茶的时候,又想起那位精于茶道的故人。莲花山作家班的课的还有吴教授的书法与汉字。吴教授经常写《无际大师心药方》,确实能治心病,但药性慢,周期长,所以大家喜欢是喜欢,挂在家中,偶尔看看,也总比这服好些。晚饭后,沿山间公路走走,拐弯处有一古墓,碑上赫然镌刻无际大师之墓字样,晚霞弥天,也很应景。卜主席张罗一处“基地”,从为朋友提供一处消夏胜地的角度看,功德大焉。那时青莲古寺还很破旧,夜里拖条椅子坐在中庭,或者坐在放生池边的石头上,沏一壶茶,不管野与不野,看着一轮明月从后山的水杉树边升起,碧海青天,夜航飞机划过,隐隐有声。
莲花山的泉水是很好的。老僧说是从藏经楼后山的甘露树下渗出的,以竹简引到水池中。中庭也有一眼井,井水也相当清凉甘甜,许多香客就从井里取一些水,大桶小桶地装了下山。虽然我无分别 心,只是井水确实比后山那直接引到厨房里的,又差了许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陆羽也说过“山水上井水下”之类的话,他也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年陪夏教授访瑞金宁都,拜谒翠微峰易堂旧地,夜宿青莲古寺。翌晨,见夏教授亲自洗衣,念念有词“又用一桶价值200元的矿泉水洗衣” 。夏教授是《九谒先哲书》的作者,他说陈寅恪特别尊崇易堂人物,故非要登顶不可。自然我是没意见的。
卜谷当作协主席那些年,还是为本州的文学事业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做了不少事,引进一些平常在印刷品中见到的人。有一个基地,也就有一点特别的由头方便请外面的作家评论家艺术家来,后来他又整了个“阳岭作家村”,也跟着在其中混了些阳岭茶喝,此是后话。
卜谷是以写报告文学著称的,论报告文学,恐怕算得上江右一支笔。那些年,许多企业家甚至官员都希望能把“报告”文学起来,所以他也很忙了一阵。后来,听说诺贝尔文学奖是从来没有授给报告文学作家的,据某此不怀好意的人说,连鲁迅都觉得没有几个长篇有点惭愧。反正,有一段时间卜谷也就发奋地写了好些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的。有一年秋天,他约我去兴国采访池育华,在车上他神秘地说,今年诺贝尔文学奖是一个赣州人得的。我眼睛有点发直。卜主席不致于想那奖想疯了吧?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卜主席没疯。后来池育华的故事引起轰动,成为一个经典的红色守望故事。时间可能有点乱。反正后来卜谷还是继续他的报告文学写作,按照现在流行的分类法,属于纪实文学一类。可能经过小说写作的训练,功不唐捐,文笔更为讲究,情节更为生动。重点是红色题材,在这方面他确实做了不少令人称道的工作,成为此类作者之翘楚。
说起诺贝尔奖,本州不乏有抱负的人。有次与某作家聊天,他批评我是犬儒主义,并解释说,犬是一个大字加一点,儒是儒家的儒。他不敢说犬就是狗的意思,怕打。其实我都Cynicism了,怎么会呢?我淡淡地说,我不想太累,诺贝尔奖能拿几个就拿几个。他爽快地说,“我不这样想”。我笑笑,“您准备拿几个?”
回到莲花山。最有意义的事,也就是每日无意义地喝茶,聊天。那些无意义的山中夜话,虽然没有增添什么知识学问,但能让人空掉些东西,也就是意义了。除了山中夜话,每日下午沿登山小道登顶,也是一项修行。卜谷有些不便,但他的毅力,很是让人敬佩。山是一样要上的,除此莲花山,赣南第一高峰齐云山,海拔2061,他居然也登顶了。水也是要下的,而且比我游得还专业,还更有一种豪情。游着游着,他竟然把我们一拨人带到漓江,整了个超过操中老年冬泳队,参加第十届漓江国际漂流节,时称“七雄下桂林,八仙漂漓江”。
那天夜里,喝着小布岩茶,他突然担心起我的健康来。幽幽地说道他对自己健康的自信以及长寿的严重后果,长寿的人没有朋友玩,多寂寞啊。希望我能注意健康,大家在一起多玩几年。这话很让我感动,也很受启发,生是一门哲学,死是一门技术,人不能走得太早,早了那边没人玩,也不能太晚,晚了这边没人玩。由此看来,人生人死都离不开一个玩字,游戏人生啊,何错之有呢?
许多年过去了,莲花山青莲古寺在证通大和尚住持下,重新规划,扩建,虽已面目全非,但作为宁都的一处重要景点,还是很有些功德的。听说寺旁有莲花山书画院,是文人雅集的所在,也算当年一缕茶香未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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