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胜鸿对沃华启动了尽职调查。
沃华8楼的几个会议室都被临时征用来做办公室，财务总监Lucia和她手里的小朋友也都跟着忙得不可开交。
望着身边空着的工位，苏小敏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
她拿着杯子，一边走向茶水间，一边在手机上给Lucia发消息，“不会有问题的吧……”
“嘿嘿，肯定会有问题的姐姐，你放心。”
苏小敏不自觉拧起了眉，正想再仔细问问，Lucia走出来，脑后的发卷随着她的脚步轻晃，“会议室太闷，出来喘口气。”
两个人一同走向茶水间。
苏小敏拧开水龙头，滚烫的热水流进她的马克杯，伴着阵阵热雾和丝丝茶香。
Lucia的表情舒缓了一些，她坐下来，“之前钢笔的财务团队觉得，每年钱按时按量结了，账无所谓。但是审计是公司法规定必须做的，所以我们这里用的是内资所，省钱。另一方面欧洲会计准则跟国内会计准则不一样，所以钢笔对这个账，他们也查得非常……宽松。”
胜鸿委派的事务所，是国际知名的四大所之一，每年毕业季的时候许多金融学子挤破头皮都想进的“四大”，也就正是指这四个事务所。四大之外大多是内资所，逼格的确也就显得没那么高。
但逼格背后，或许确实有属于舶来品的特有的高级感，但这往往是累积多年的口碑和声誉的另一种感性表达。
所以沃华的账目，按照Lucia的说法，大事比如存款造假这种没有，小事估计……密密麻麻一堆。
“轻么拖个几轮，重么重新审计，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财务，估计忙点，面孔臭点，脾气差点。”
苏小敏陪着笑，“没事没事，Lucia姐姐心情美丽最重要。这个茶闻闻看喜欢吗，等会儿去我那边拿一点尝尝？”
Lucia靠近杯子闻了闻，“味道确实不错，茶香味十足，胜鸿选品非常可以。不过比起我们小敏姐姐，还是差一点。”
她直起身子，笑起来，“我去忙了，谢谢小敏姐姐的茶叶。”
苏小敏目送着Lucia走向会议室，随后自己也走回座位。
热雾凝成的水滴氤氲了杯子上"For Raphael's love"的字样，现下摸上去，还有些凉。
其实李庭跟她例行开会的时候也说过，尽职调查的第一步主要围绕财务开展，胜鸿对这个很看重。
“比起过往的盈利能力，君译更在意的是税务合规问题。”
嗯，确实是沈君译的风格，万事求稳，讨厌低级错误，也讨厌无谓的风险。
对于未来，他总是有办法，也总是充满了信心。
“小敏，接下来沃华的业务重心就是维持即可。维持服务正常运转，维持用户满意，尽量不亏损。对于一些没什么价值的业务，可以在保证餐饮业务正常运转的前提下砍掉。相关同事暂时抽调去餐饮团队。”
苏小敏走回座位，看着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这个楼里工作了十几年，一直坐在这个位置。
当年这个楼也是上海一等一的高档写字楼，如今却在一干新的写字楼里显得老旧，甚至还有些破败。
建筑整体是玻璃外墙，虽然物业会一直派人负责擦洗，但是就好像那个有点恶毒的词，“人老珠黄”，玻璃终究也会磨损、从而透光率变差。
苏小敏抬起头，曾经这种简约风格的天花板也是很时髦的设计；但如今三夹板也已经老化，物业修了几次之后，据说上次配件都买不到了。
他们实在没办法，就用强力胶勉强解决了一下问题，“今年国庆物业他们据说会再整体修补一下。”
至于那块即将脱落的三夹板，下面也被放了块警示牌，好让大家不至于被它正中红心。
苏小敏忍不住叹了口气。
终究是，风华不再了啊。
晚上11点多，苏小敏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家里的门被打开。
沈君译一脸倦容，他走进来，把门关上，苏小敏起身迎他，“老公，辛苦了。”
“可累惨我了。老婆，要亲亲。”
苏小敏接过沈君译的包，踮起脚，沈君译也微微俯身，两个人轻轻吻了一下彼此的唇。
“加班了好久，辛苦啦。”
“我本来想直接下班回家的……主要是……”沈君译穿着西装进了房间，再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衬衫，第一粒纽扣也被他解开，“我又被拉去开会了。”
“啊……？什么会不能明天开？”
沈君译垂下眼皮欲言又止。
他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休息，还有一点点，像是在犹豫。
苏小敏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他，顺手替他梳理头发。
他的头发总是被发胶折腾，也不知道为什么摸起来还是这么柔顺，挺舒服。
她索性就把手放在他的头发里穿来穿去，舒适的触感倒像是在撸一只布偶猫；只是沈君译的头发比起布偶猫的毛，终究还是短了些的。
“没事。下班啦，不提那个。明天再说。”
“嗯？”
苏小敏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沈君译抱了抱她，又把自己的头放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老婆，不管何时何地，也不论发生了什么，请你相信，作为你老公的沈君译，永远都爱你……也永远只爱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君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因为，有的时候，我不仅仅是你的老公。”
他抬起头，深呼吸，“明天我会去一趟你们公司，以……买家董事长的身份。”
“啊……”苏小敏眉头微皱，“那我怎么完全好像都没收到消息……”
他的手搂着她的腰，她歪着头，看向他。
两个人粘成一团，在沙发上坐下，“这个原本应该是你们财务知会你的，但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上谈判桌，我还是，提前跟你说一声。”
沈君译讲话从来没有这样吞吞吐吐过。
她微微皱眉，“你直接说就好了嘛，今天讲话怎么，磨磨叽叽的……不太像你。”
“老婆，我无数次梦到过，因为谈判的事情，回到家之后，没了你的身影，也没了你的行李，电话也打不通……我好怕。”
沈君译的声音里装满了苦涩，他抽了抽鼻子，“老婆，你不会不要我，不会一声不响就离开的，对吗？”
苏小敏本想问他怎么会做这种怪梦，转念一想……年初的时候，好像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正在思考怎么不揭自己短又能安抚面前这个大宝宝，老公怀抱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老婆……我的敏敏……你别不理我……”
他像是要把自己揉到他怀里去似的。
苏小敏亲亲他的下颌，“嗯……老公，年初的时候，确实很生气，气到了想离婚的程度。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会生气，会不想要你抱我。”
“老婆……”
耳边的声音已经有哭腔了，苏小敏抚上他的手，指腹轻轻拨弄着他的两个戒指，“但是那一次之后，珊珊跟我说，她也会想爸爸。所以，虽然我很生气，但是为了女儿，也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家……我不会再那样，一声不响就离开。”
“老婆……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男人的声音还有点软软糯糯。
她笑着，牵起他的手，“都过去啦。只是，你别让我发现你又有事情瞒着我哦，不然，我新账老账一起算，到时候……”
沈君译亲亲她，声音也一下子明快起来，“老婆，那我就哭。”
“嘿嘿，哭？哭也算时间哦。”
沈君译歪着脑袋想了想，眨巴着眼睛，“老婆，这是哪里的梗？”
苏小敏看着他，恶向胆边生，“县长是谁我无所谓，我就要做县长夫人……”
话没说完沈君译急眼了。
他一下子直起身子，把她按在沙发上，带着几分粗暴，又带着小心翼翼，“不行！县长是谁你要有所谓，你只能是我沈县长的夫人！我要是做了市长，你就得是市长夫人，我要是……”
11点到了，沈君译设定的智能家居程序被自动执行。
客厅的大灯关闭，两盏落地灯提供了柔和的暖光，据说这样有利于助眠。
但是，昏暗的灯光，本就透着几分暧昧；加上沈君译现在这个样子——衬衫的纽扣没扣好，皮带也松松垮垮的，整个人就压在她身上。
这个少儿不宜的场面要是让女儿看见可不得了。
苏小敏看了一眼，客厅的小门关着，就放心地吻吻他的唇，“好了好了，去洗澡吧，亲爱的。这是个姜文的很有意思的老电影，《让子弹飞》。”
沈君译稍稍松了劲，她抱着他的头，“至于我，我是你的，我当然是你的。你是会长的时候，我是会长夫人，如今你是董事长了，我自然也是董事长夫人。”
“老婆……”
方才的沈君译被她一句话就激成了一头狼；而又是她一句话，沈君译又变回了一只大狗狗，甚至还摇起了尾巴。
“我回房间等你……老公，快些来。”
暧昧的话语配着爱人妩媚动人的声音，沈君译本来就已经快控制不住了，又被苏小敏的话音一勾。
他抱起她，“当然是一起洗，怎么还回房间等。”
“我洗过啦～”
妩媚里带着几分娇俏的声音。
“没关系，反正，你今晚肯定得，再洗一遍。”
苏小敏面红耳赤，沈君译抱着她进了浴室，“谁说你胖。你看，我都抱得动呢。”
第二天一早，苏小敏正在对着电脑发呆。
窗外下着雨，虽然苏小敏不喜欢下雨，但这场雨多少的确能够驱散连日来的暑热，只是阴雨的天气，屋里的日光灯就会显得格外亮，亮到刺眼的程度。
加上她的背后是一堵白墙，她不由得把屏幕调亮了些许，来看清楚屏幕上的那份Excel文档。
那是昨天她写了一个下午的业务调整方案，被李庭批注后的版本。
他在teams上说，“小敏，我认为我们眼下聚焦一些性价比会更高。但如果你坚持，我们确实也可以再讨论一下这些业务的价值。”
苏小敏不想看。
沃华的同事对自己的业务是有感情的，说砍就砍的确很难接受，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但现在……
她叹了口气，Lucia捧着杯子走过来，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着皱皱巴巴拧在一起的深绿色茶叶，“姐，下午可能胜鸿的团队要过来，他们董事长也会在。”
“嗯？几点来？什么情况？”
“估计下午两三点吧。账的问题，事务所觉得问题有点大，拿不定主意，就直接跟他们的甲方汇报了。你要不要和大老板讲一下？”
苏小敏低头看了看时间，“大老板啊……他早上7点起床，差不多我们这里……下午一点。我慢叫和他说下。”
Lucia点点头，“谢谢姐。不过说起来，沈董好像长得挺好看的，而且，特别宠老婆。哎只可惜了他是来谈生意的……”
“怎么这个人宠老婆的事情倒是传得大家都知道了……”
苏小敏佯装盯着屏幕，其实这句话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心虚。
但Lucia没听出来，她只是咂咂嘴，随后压低声音，“我跟玫姐有天出去吃饭的时候碰到蜀袖的商务了，就干脆一起吃饭。商务姐姐坐下来就和我们说，他们品牌拿到集团表彰了，沈董前几天特意飞北京去慰问了他们职工代表。说他老婆很喜欢新的菜谱，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也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结婚纪念日。啧啧啧。”
苏小敏眼睛虽然还是看着屏幕上满是批注的文档，嘴角却非常诚实地微微上扬，“哦哟，还特意去颁奖了。”
“对啊，然后我才知道，我们团建的时候他就和他老婆在我们旁边的包间，真是，一墙之隔，甜蜜爆炸。”
Lucia的杯子喝空了，苏小敏正好口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茶水间。
“个么他老婆漂亮吗？”苏小敏把杯子放在直饮水机下面，按动按钮，99度的沸水冒着热气，“上次玫姐帮我讲，没人见过他老婆。”
“说是蛮漂亮的，丹凤眼，长发，说话声音很娇，脸也很小，关键前凸后翘身材保持得很好，优雅知性美女。据说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就坐在沈董腿上，哎哟……调情高手，沈董被怀里的小女人逗得是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苏小敏不置可否，又往杯子里倒了点温水灌满，Lucia走上前去给自己续茶。
她望着茶水间里的落地镜。
丹凤眼长发是真的，脸盘子到底是哪里小，人都有双下巴了。
胸虽然还可以，但小肚子也不是假的啊！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蛮漂亮的”还“优雅知性美女”……
水流声戛然而止，Lucia抿了口茶，“哎，做董事长夫人就是好，也不用上班的，每天在大别墅里品品茶，插插花，敷敷面膜，做做美甲，没有生活的摧残，保养得不好都奇怪。”
苏小敏讪笑着，“那……也不一定好吧，万一就是单纯沈董看老婆有滤镜……”
她一边说话一边留神听了听自己的声音。
大爷的，她声音是哪里娇，不娇吧！不就很正常的声音吗！
“关键董事长夫人肯定不上班啊，不然这个，妥妥不正当竞争，对吧。只要不上班，我能鹤发童颜，永葆青春。”
苏小敏点点头，“这倒是，我们Lucia姐姐现在看起来最多25。”
Lucia笑起来，脸上的两个酒窝衬得她特别可爱，“哎，去忙了去忙了，姐，我回头给你整理一下可能被问到的问题，撑撑场面。据说沈董开会，问题总是非常尖锐。下午反正我也在的，不行你就让我回答。”
苏小敏面上的笑意略略淡了几分，“嗯，好。辛苦Lucia。”
下午2点。
沃华位于10楼的大会议室，两面白板一面电视，屋里20张高档办公椅整整齐齐地围着一张圆角的黑色长方形桌子。
但是房间越大，收音效果不能保证，线上远端的人听起来体验可能就会很差；沃华作为一家跨国公司，又极度依赖这种远程协同。当时设计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点，因此会议桌里埋着一组很复杂的收音系统，每次启用这个会议室都需要IT预先帮忙调试。
还……挺麻烦。
不过伺候好老板在这种大企业就是绝对的正确。
IT小哥在帮忙调试设备，苏小敏看向大落地窗。
窗外的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
小哥很快调试好设备，顺手拨了个线上会议，李庭接入进来。
长条形的会议桌，苏小敏在这头，Lucia在那头，“大老板，能听见吗？”
“能。”
李庭一如既往没开视频，他的声音从电视旁边的喇叭里传出来。
Lucia忍不住笑起来，“好的，我们的赛博老板。”
耳熟的京片子传出来，“胜鸿那边儿什么时候来，你们安排人去接了吗？”
“嗯，我们先准备会议室，这就准备去接了。”
Lucia低头看着手机，正准备走出去，电视里又传来声音，“小敏也去吧。毕竟对面是董事长亲自来了，赛博老板帮你们看着场子。”
苏小敏点点头，和Lucia一起走出去。
Lucia一直看着手机，“他们好像已经直接上来在10楼门口了。快快快，我们多少有点不太礼貌了。”
说着就小跑起来，高跟鞋踩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但还好，会议室离门口也不太远，姐妹俩一前一后紧赶慢赶走到电梯间的时候，电梯的门刚好打开。
两个人走出来带起一阵风，墙边的铁树叶子都晃了晃。风尘仆仆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倒是十分应景。
带头的是尽调项目负责人，“不好意思哈，实在是有一些我们审计团队不好处理的事情，我来介绍下。这边是沃华的财务总监Lucia，这边是胜鸿的投资总经理林霜。”
Lucia和林霜握了握手，
“这位是沃华总经理苏小敏。”
苏小敏和林霜也握了握手表示友好，林霜略带歉意，“不好意思苏总，沈董应该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电梯门再次打开，苏小敏抬眼看向林霜身后。
这脸很熟悉，表情倒是……
其实也不能说不熟悉，因为沈君译过去几年在家里发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只是苏小敏很少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沈君译的脸。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微笑唇；但其实并不是，他真的很严肃的时候，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身旁的几位忙于客套的寒暄，没有人注意到苏小敏的失态，她下意识以商业礼节和沈君译握手。
两只光秃秃的右手握在一起，掌心的温度很熟悉，但是这感觉却很陌生。
“又见面了，苏总。”
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提醒她把心思收拢。
苏小敏回过神来，“上次和沈董见面，倒也有一段时间了。”
……嗯，确实，在上次那个在外人眼中虽然表面友好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圆桌会。
沈君译轻轻颔首致意，“往后合作增多，我们倒是可以常常见面。”
倒是看不出来夫妻的样子。
Lucia把门刷开，一行人有序进入。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两个人挨在一起，却又在电光火石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他们的同事各自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两个人的左手上还戴着同款的戒指，不过眼下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细节的。
大家走进会议室，门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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