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唐德宗的时候,皇帝缺一个起草文书的人,中书省选了两个人,但是皇帝却没有看中。下面人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于是问唐德宗有没有看好的人。皇帝说:这个职务给韩翃吧。
当时有两个韩翃,于是下面人把两位都报了上去。皇帝御笔批复到: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青烟散入五侯家”,与此韩翃。
韩翃作诗深受皇帝欣赏,还被唐朝《中兴间气集》的作者认为比兴强于刘长卿。但当时的韩翃却被年轻同僚所鄙视,认为其诗为“恶诗”。这是什么原因呢?
一、韩翃的爱情传奇
韩翃与李益是大历十才子中最有名的两位,之所以有名,并非因为二人的诗比其他人好,而是这两个人最有故事。李益的故事以后的文章会讲到,今天只说说韩翃的传奇故事。
韩翃,字君平,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天宝13年(754)考中进士。
据唐代孟棨《本事诗·情感第一》记载,韩翃中进士当年娶了一位柳氏,因回乡省亲暂时分别。不成想转年爆发了安史之乱,韩翃在淄青节度侯希逸那里任职,因时局太乱,就把柳氏留在了长安。
一转眼三年过去,韩翃一直没有机会接回柳氏。据说韩翃担心柳氏变心,便寄给了柳氏一首诗: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柳氏看到信后,也作诗一首回复,诗曰: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据本事诗记载,韩翃后来随侯希逸入朝,寻访柳氏不得。这时候已经是永泰元年(765)了。不知道这个韩翃怎么能把老婆丢下十年。
韩翃找到柳氏时,柳氏已经成了番将沙吒利的爱妾。故事到这时候开始精彩了。
韩翃有一位同僚叫许俊,在酒宴上了解到韩翃的苦衷,放下酒杯就出去了。这哥们跑到沙吒利家,看到沙陀利出门后,径直进去找到柳氏。许俊谎说沙吒利坠马伤重叫她去见一面,又拿出韩翃的信物悄悄给柳氏看到。于是把柳氏带上马就回来了,这时候酒席还没有结束。
沙吒利立有大功,唐代宗颇为欣赏这个番将。而侯希逸也不是善茬,竟然很认同许俊的行为,于是上表给皇帝说明情况。
唐代宗知道后叹息良久,最后断案:“沙吒利宜赐绢二千匹,柳氏却归韩翃。”
侯希逸不久就去世了,韩翃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差事。闲居十年后,李相勉镇夷门时他谋到了一个幕吏的差事。这时韩翃已是迟暮之年,同僚都是年轻人,大家对这个老头子不怎么尊重,也很瞧不起韩翃的诗作。
《本事诗》记载:
時韓已遲暮,同職皆新進後生。不能知韓,舉目爲惡詩。韓邑邑殊不得意,多辭疾在家。唯末職韋巡官者,亦知名士,與韓獨善。
当时只有一个韦巡官,知道韩翃是个扫地僧一般的人物,与其关系很亲近。有一天韦巡官半夜砸门,告诉韩翃说,恭喜你要担任驾部郎中知制诰了。韩翃不信。于是韦巡官就讲了前言里的那个故事,说皇帝特别指出要”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那个韩翃。韩翃这才相信,没想到还有老树开花的一天。
韩翃因一首《寒食》而被唐德宗所赏识,最终官至中书舍人,成为了大历十才子中官职最高的诗人。
二、韩翃与苏轼 唐宋诗情与景的不同写法
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说:
唐人评韩栩诗,谓“比兴深于刘长卿,筋节减于皇甫冉”。比兴,景也,筋节,情也。
胡应麟很逗,在 《少室山房笔丛》反驳得直来直去:
余谓君平之诗,比兴不深于长卿,筋节不减于皇甫也。
杨慎解释比兴就是写景,以景兴起,以物类比,而筋节就是抒情。杨慎说唐朝人(高仲武)认为韩翃比兴强于刘长卿,但是抒情略逊于皇甫冉。胡应麟直接说我以为你们说的不对。
不过他对于韩翃的绝句评价依很高,胡应麟《诗薮》云:
中唐钱、刘虽有风味,气骨顿衰,不如所为近体。惟韩翃诸绝最高,如《江南曲》、《宿山中》、《赠张千牛》、《送齐山人》、《寒食》、《调马》,皆可参入初盛间。
《寒食》就是”春城无处不飞花“那一首,我们再看一首《宿石邑山中》:
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
这首诗四句都是写景,但是景语中有情语。唐诗善于写景、善用比兴,喜欢用意象来表达情感。常说宋诗不同于唐诗,宋诗喜欢说理,比如同样是写山,苏轼就这样写: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
唐诗写景,其中情理靠读者自己去领悟,宋人写理,直接道破。
韩翃的绝句还有一个特点,喜欢三四句对仗,这种作法总有没写完的感觉。这里就不多作引用了。下面看看韩翃为什么被年轻人所鄙视。
三、韩翃的恶诗
韩翃传下来的诗中,五七律占了一多半,其主题多以送别为主。其中《送客归江州》是其代表作之一:
东归复得采真游,江水迎君日夜流。客舍不离青雀舫,人家旧在白鸥洲。
风吹山带遥知雨,露湿荷裳已报秋。闻道泉明居止近,篮舆相访为淹留。
清·陆次云《五朝诗善鸣集》:
字字隽永,“山带”句尤新,当日少年以为恶诗轻之,何说?
《本事诗》记载韩翃的故事时,说其暮年”同职皆新进后生。不能知韩,举目为恶诗。“ 当时的年轻人瞧不起韩翃,认为其诗为恶诗, 陆次云说正是”风吹山带遥知雨“一联。
高山有白云环绕,这种云被称之为山带。这里的山带是偏正结构的名词:山之带。
但是山带一般被用作主谓结构,山是主语,带是动词谓语。例如阴铿《晚泊五洲诗》诗中:
水随云度黑,山带日归红。
刘长卿《秋日夏口涉汉阳,献李相公》:
山带寒城出,江依古岸分。
或许是山带作为名词使用太稀少,或者因为陆次云说的”'山带'句尤新”,当时的人没有见过这种用法。
《唐诗摘钞》评价这一联时说:
“采真游”三字,领一篇之意。“迎君”二字,并归人心窝中无量快乐也为绘出。用笔隽妙,实属中唐第一人。李嘉祐“山当睥睨常多雨,地近潇湘畏及秋”,与此五、六句法相似,彼是写在郡之愁,此是写归乡之乐,兴象便迥然不同,唐人下笔信有化工也。
差不多同样的立意,李嘉祐和韩翃有不同的表现方法,各有所长。
乔亿《大历诗略》批评其对仗太过工整,略微缺少自然浑成的文雅之风:
属对太工,伤浑雅之气,而风调仍佳。
七律中间二联,如同人的脊梁,是否站得住、站得自然,全凭诗人对仗功力。细看古人五七言律诗,真正的工对并不多,善于善用宽对才能自然浑成。
我个人觉得”风吹山带“一联还好,而”客舍不离“一联中,青雀舫对白鸥洲,工则工矣,或是乔亿所言”伤浑雅“之处。
宰相王播成名以后,回到年轻时寄居的寺庙里,发现当年吃饭都躲着他的和尚们,把他的题壁诗用碧纱笼遮了起来,王播感慨地又题了一首诗云: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地位不同,但是诗还是那些诗,不过大家都爱屋及乌,以前罩着你的是晦气,如今罩着你的是光环。
古今皆是如此吧?大师的笔误有时也会被认为是创新,普通人的创新则被认为是胡搞。大师的庸作会被传抄,普通人的佳作却被嘲讽。怪不得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不知道韩翃被皇帝提拔以后,当时的年轻人还认为是恶诗么?
四、韩翃七律 看起承转合之妙
韩翃另一首七律代表作为《题仙游观》 :
仙台下见五城楼,风物凄凄宿雨收。山色遥连秦树晚,砧声近报汉宫秋。
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
仙游观在河南嵩山逍遥谷,唐高宗时为道士潘师正所建。
韩翃首句破题,五城楼出自《史记·封禅书 》“黄帝时为五层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 ”,诗人写其遥看仙游观。
次句妙,接首句写宿雨中风物凄凄,以此引出颔联的景物。
颔联接次句, 写道观外见到的景物,山色遥连、砧声近报有远有近、有听觉有视觉。秦树、汉宫有历史感,晚、秋,更接次句凄清之色彩。
颈联写进入道观以后的景物,空坛静、小洞幽,静为停止,幽是隐秘,神秘的道家,无争而超脱 。
尾联中,第七句是转,以提问的方式转折:何用别寻方外去?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七律真正的转都在第七句,而不是颔联颈联之间的转。颔联颈联之间不是转而是变,这首诗的颔联与颈联是道观外的景物变为道观内的景物,有的七律是情和景的变化。
末句合得好,人间有丹丘,不必羡慕仙游,此处即为修身养性之处。
结束语
韩翃作为大历十才子之一,成为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中26人之一,高仲武对其评价甚高:“兴致繁富,一篇一咏,朝士珍之。”又说:“比兴深于刘长卿,筋节成于皇甫冉。”
近代诗论家施蜇存先生也认为韩翃的五、七言律诗,中间二联佳句很多,确在刘长卿之上。
不过老街总觉得刘长卿似乎更加有名一些,不知道大家感受如何?
结束时老街按惯例,用韩翃《题仙游观》韵作七律一首《游太清宫》:
风传钟鼓雨中收,云绕三清十二楼。古栈盘桓林作海,山门长对浪如丘。
凌霄汉柏行边卧,绛雪黄庭隐处幽。何必仙游觅真诀,小栖不觉忘春秋。
太清宫是崂山道教圣地,山门外百步既是大海。凌霄与汉柏、绛雪均是道观内的古树奇花。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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