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

我叫崔绮，我的父亲是朝中四品文官，在朝中功绩平平，我原先是三皇子府中旧人，说是旧人也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因三殿下继承大统，被封为英妃。

我不知在旁人眼中我是个什么模样，后宫鲜少有人会来主动同我搭话，我得闲会去太后的寿康宫请安，皇后那儿也是偶尔才去一趟。

皇后在潜邸时便不大喜欢我们常去她宫中打扰她清修，倒也乐得不用和其他嫔妃周旋，偶尔去御花园散散步已然是我在宫中的一切乐趣。

锦冬是入宫后掖庭送来的女官中挑的，稳重知心，是我在这宫中尚且能够信任的人。

倒不是我太过谨慎，只是愉贵妃尹双双原本同我交好，我那般信她，却每每遭人毒手后查出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她。因我不受宠，运气好地躲过几次暗害，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她位份又高，是以多数时候都是被遮掩过去的。若不是后来她白日用的膳食中掺了毁人容貌的毒物，又从她宫中寻到了确切的证据，想必日子也还是会这么过下去。

那次到底是差点出事，陛下露了面，降了她的位份，贬为愉贵嫔，而后不仅是陛下，便是后宫妃嫔都不曾再来过我的未央宫。

陛下在位两年内，我只侍过两次寝，后面一次怀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为了不招人恨，我小心再小心，每日躲在自己宫中看书作画。

至于歌舞，我原就不擅长，陛下也不对我抱什么指望，所以每每来看我时只是要我静静地陪他一会儿，奇怪的是陛下虽白日下朝后常来看我，夜里却从不在我宫里留宿，美其名曰让我安心养胎，可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呢，他是不喜这个预料之外的孩子。

想起来侍寝的时候也是，陛下用那略带讥讽的语气嘲笑我的舞艺，后宫姐妹中擅长歌舞的不在少数，我这般的也确然入不得眼。可是想想，我统共也没侍过几次寝，在这无端猜测作甚。

没几日皇后那边也怀了身孕，陛下便更不常来看我了，好在平日里同我结怨的妃嫔不多，我自己又是个身强力壮的，终是平安地生下了陛下登基后的大公主，起名暮湫，因是第一个孩子，陛下对暮湫算得上喜爱，但他最爱的还是皇后生下的二公主。

不日我被封英贤妃，是太后的懿旨，陛下来我这儿也算得上勤了些，我依旧是舞艺曲艺不精，陛下每每看完都兴致缺缺，我也不在意，每日除了见见太后，去祈福，逛御花园，剩下的时间多是陪陪我的暮湫，陛下那边，想起来便送些吃食过去，倒也没指望他会过来。

后来皇后被查出下毒毒害皇嗣，陛下一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新封了位荆皇后，是朝中一品武将的嫡女，名门望族，野心勃勃，每每召见总要指教几分。

太后让我协理后宫，我没拒绝，因此也被人记恨上，在自个儿宫里又被下了几次毒，好在锦冬总能及时发现，我给她赐了新的名字“瑞雪”，她是我的福星，总是救我于危难之间。

掖庭送来个面善的丫头陶陶，我瞧着这孩子喜庆便让她去做暮湫的大宫女，也当做玩伴，同我的暮湫一同长大，日子便也如此平淡地过着。

荆皇后在位两年被人毒杀，陛下严惩下毒之人，而彼时的后宫高位妃嫔没有多少，不久我就被立为后，迁居凤仪宫。

他不见得有多喜欢我，后宫妃嫔凋零，选秀在即，我第一次坐在高位上陪着皇帝瞧那些花朵一样的女子们满怀期望地在殿外等候，一切按着陛下的意思来。

这回入宫的有五个女子，个个美艳动人，与两位先皇后都有几分神似，我看破不说破，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许探究也只当看不见。

父亲在朝中升了官，家里正是蒸蒸日上的势头，来信嘱托我好好地做稳皇后的位置，字里行间没有一丝关切，信件阅后即焚，我也从刚收到信件时的喜悦变得沉郁几分，连陛下进来了都没发现。

“原也是会生气的。”

“臣妾是人，自然有七情六欲，悲欢喜乐。”

陛下看向我，我这才发觉自己逾矩，即刻跪下：“陛下恕罪，臣妾失言。”

谁自他竟是浑不在意，笑着将我扶起来，还温声耳语：“皇后是朕的妻子，妻子向丈夫抱怨不是应当的吗。”

我只是被他的突然凑近有些吓到，并不会真的信了这话里的纵容，于是又挂起平日里面对他的笑容，他果然失了兴致，转身便出了凤仪宫，去刚进宫的清贵人那儿去了。

太后近来身子不好，我让暮湫常去她老人家跟前伺候着，老人年纪大了瞧见儿孙总是能松快些，那日天气很好，太后还让人扶她到院子里晒太阳，我坐在一侧，细细品慈宁宫里新进的茶，暮湫拿着花篮在花丛中采摘开得正艳的花朵，时不时朝我们招手炫耀自己摘到的花儿。

“绮儿，你是好孩子，有你陪着我的朔儿，我也能放心去了。”太后说完便沉沉地睡去，没再醒来，暮湫将采来的花制成花束，放到太后身侧。

虽然我同她的儿子没什么夫妻间的情分，但这些年来深受太后照拂，一时间竟也忧思过度，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陛下常来探病，后宫的嫔妃们却没见过，按理来说皇后生病，她们该来侍疾才是，不来也好，我喜欢这样清静，不用理会任何琐事。

听说我生病的期间，那位清贵人深得圣宠，越级升到了贵嫔的位份。愉妃被陛下安排协理后宫，这些年，愉妃不再受宠，来看我时倒多了几分真心，后宫是个新人换旧人的地方，她若是不刻意害人，相安无事也是好的，是以病好之后我并没有急着收回她的协理六宫之权，心安理得地好好休息。

暮湫说我不争气，没半点皇后的气势，所以她的父皇才会更喜欢二妹妹，想来是在陛下那里受了气，这孩子同我闹了几天脾气，被我关了几天禁闭，出来后还不愿搭理我。

“傻孩子，身份地位不过身外之物，待人以诚，才可得以相同的对待，你父皇喜欢二公主，是不是因为二公主比起你这股子别扭劲更坦率些呢？”

暮湫哪里都好，就是看不明白她父皇，陛下喜爱的，素来是单纯直白的偏爱，两位先皇后个性极为不同，但在对待陛下这件事上，从来都是十成十的真心，远远见过她们坐在陛下身侧的样子，全然地信任和仰慕身侧的那个人。那时我便明白，我的胆怯和自卑，让我无法完全直视那个人，所以他也不可能会看得到自己藏起来的真心，那份小心翼翼。

不是没有想过他的身边要是什么人都没有就好了，宫里那些个莺莺燕燕吵闹得让人头疼，躲不过，便学会了用假笑应对，毕竟自己还算得上是这后宫的主人之一，在其位谋其事，总该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同暮湫说这些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几分，倒是陛下不知为何来凤仪宫的次数多了起来，睡前总爱说些闲话家常，像极了寻常夫妻。我是贪恋这样温存的时光的，可也明白，这样的时光和梦一样，谁都知道醒来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虚无的妄想。

“陛下，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绮儿不必如此，我也会答应你的。”

他叫我名字如此自然，并不以“朕”自称，这可真真是惊到我了，一时间忘了如何作答，愣愣地看着他。

“都说你聪慧，怎的跟个小傻子一样话都不会说了？”

他语气十分宠溺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当下觉得应该这么做便做了。

后宫的日子总是无聊居多，我又为陛下添了一双儿女，暮湫和二公主终于也不再为他们父皇偏爱哪一个而争吵不休，因为她们各自有了心中钟爱之人，我寻了个机会同他说了这事，然后两位深受陛下宠爱的公主便择了良辰吉日，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余下的几位皇子和公主也健健康康地长大，就是陛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过后宫别处妃嫔的住所，也不招人侍寝，办完公事不是在勤政殿偏殿休息便是到凤仪宫来。

算算日子，也该是选秀的时节，他这些日子时常眉头紧皱，旁的人也都紧张不已，深怕行差踏错，我让小厨房做了他爱吃的银耳莲子羹，亲自拿到他面前。

“东方朔，不就是不选秀，值得你别扭这么久，莲子羹放这里了，你要是不吃晚上就别到凤仪宫来！”

然后我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贤德美名就这么毁于一旦，又过了些年，宫里的嫔妃被他各自安排好去处，偌大的皇宫，竟再没什么妃子。

世人皆说我是妒妇，一人独占了皇帝，但这都是后世之人评说了，于此刻的我们又没什么影响。

其实，我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至少不会像前两位皇后一样，义无反顾。我只想在宫里偏安一隅，偏偏他那般淡漠冷情，也好，不让我生出别的心思，可这样漫长的相处，竟也让我在无形中慢慢地习惯了他的存在，开始期盼他的到来。

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后，因为现在的我想做他的妻子，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那些自己根本不明白的话语，大抵这样的日子也可以称之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