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上,大家请到了宋老师来参加,一个同学突然讲到了当年班上的秘密。大家一听到那个当年被学校严禁讨论的话题,都兴致勃勃的开始参与关于那个秘密的讨论,在热烈讨论的人群中,唯独宋老师没说什么话,他紧张的双手出汗,宋老师平时就不爱笑,再加上有点紧张,使他看起来有些呆滞。虽然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但那个埋藏了很多年的,一直流传在那届毕业生中的秘密还是让同学们感到有些许隐隐担忧。因为在当年,宋老师是十分反感同学们谈论那个秘密的。说是秘密,也许对那个世界是,对宋老师是,可对同学们来说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茶后饭点的谈资。在讨论的同学中有一个现在是报社的记者,他一听到大家在讨论当年李小倩出车祸的原因,便赶快拿起录音笔傻笑着凑上去,一边说着是工作需要,一边笑着说着自己的见解,他看着同学热烈的谈论,把同学们对于李小倩出车祸的原因猜测都写了下来。同学们都笑他对十几年前的新闻也感兴趣,他只是打笑着与同学们交流着。还有几个暗恋过李小倩的男生,也讨论起了关于当年那个浑身是谜,不爱说话,十分有礼貌的女孩。这时,突然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说只有宋老师知道当年李小倩出车祸的真相。话音刚落,大家都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沉默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宋老师对李小倩出车祸那件事情的态度,所以他们不敢再说下去了。他们有的低着头,不说话,有的则关切的看着宋老师,但大部分同学只是好奇的向宋老师的方向望了望,便重新讨论起了其他的话题。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家很快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热热闹闹的时候。同学打闹着,大笑着。仿佛李小倩的死是已经与他们毫无关系,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他们继续毫不忌讳的谈论着她当年的趣事和她那天的意外。也不怪他们,他们当年还只是孩子,他们不知道李小倩的遭遇,他们只是以为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平凡普通的意外。在热热嚷嚷的人群中,宋老师一言不发,他一直沉默的看着同学们的打闹,眼神充满了酸涩和心疼。如果李小倩还活着,她应该25岁了吧,她应该恋爱了吧,她应该……宋老师的眼前闪过一帧帧关于他对李小倩未来生活设想的画面。为了不扫同学们的兴,他还是努力地笑着和同学们回应。尽管他笑的很努力,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微笑下面在隐藏着很长很长的悲伤,大家隐隐感到宋老师十年来他一直放不下李小倩的死,大家都当他是好老师,所以没有人怀疑当年李小倩的死另有隐情。他有时会忍不住便背过身哽咽,然后再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些都被同学们看在眼里,但没有人说出来。宋老师与同学们聚会完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与李小倩见面的场景。他刚回到家,一抬头就看见了家里墙壁挂着的李小倩的照片,的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楚,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眼泪是苦涩的。
宋老师打开电脑,思绪回到了李小倩还在读高三的那一年。他表情凝重的看着屏幕,他点开其中一个同学的消息框,想把当年李小倩的遭遇说出来,让她的故事可以被世人聆听,希望她可以获得尊重和理解。但他还是停住了,有太多太多的顾虑,让他下不去打字的手。他还是没能迈出心里的坎,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所有人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除了李小倩。他想着。正当他看到楼下有一对姐妹说说笑笑的经过时,他眼睛突然湿润,他拿起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毫无原因的跑到楼下,满眼苦涩的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他呆呆的站在楼下,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和李小倩出事那天一样的小雨,他蹲下身子,久久没有离开。李小倩出事那天,也是那样和悠悠蹦蹦跳跳的出门,只是与那两个女孩不一样的是,他再也没有等到李小倩的回来。李小倩生未曾感受过温暖,最后一次有人为她流泪,竟然是在葬礼。宋老师每当想起李小倩的遭遇,便会十分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自己当年的侥幸。他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的走回了家。在家里,悠悠下班了,正坐在沙发上分水果,悠悠看着宋老师往家里走,看见他的眼泪,也就明白了,她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心疼的看着宋老师,沉默了很久说到:“爸,当年小倩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晚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也关心小倩姐姐,她是我的姐姐,完也想知道啊……”宋老师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苦奈地看着女儿关切的样子,很担心女儿知道真相后会自责,便只是无声地摆了摆手,离开了客厅。等悠悠睡着后,他在沙发上思考良久,他看着李小倩在墙上的照片,他苦涩的笑着,并且决定给那个在天堂孤单的女孩一个交代。他打开电脑,泪水滴到了键盘,他回头看了看女儿房间的方向,再一次坚定了把真相写下来的决心。他不知道他还能为在天之灵的李小倩做些什么,他只是很愧疚,很愧疚当年没有做好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情,让李小倩受了太多太多的苦,让她一个人在人世间感受到了太深太深的痛楚。
第二天悠悠起床发现爸爸已经不在家了,她看见了客厅里的一份手写的信。爸爸已经很久不手写信了,她疑惑的打开了信。小倩是我们学校的转校生,她的家庭条件很特殊,因此我从来没有在学生和你面前谈论过她的家庭,所以大家一直以为她是普通家庭。她的爸爸常年赌博,经常一喝醉就打她,在学校经常可以看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妈妈经常夜不归宿,她有一年没有见过妈妈了,她不知道她妈妈是在她上学的时候回家,还是妈妈已经离开她和爸爸了。他们家经常有人来讨债,每次人来了,她只能悄悄的躲在厕所里不停的抽泣。她自己身边也没有照顾自己的亲人,所以第一次见到李小倩时,我便很心碎的注意到了她的成熟。李小倩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的原因矫情,相反她学习特别能努力。也特别愿意帮助同学们,同学们有不会的题,无论她多忙,都会替同学解答。我第一次见李小倩的时候,她一个人颤颤巍巍坐在我的办公桌前,低着头,她的头发很长,刘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我从走廊走向办公室走,透过玻璃,看见她双手把书包握的紧紧的,衣服有点脏也有点破,有的地方还有一点点布丁。她一看见我走进来,就马上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很努力地向我挤出了一个微笑,又马上向我鞠躬。由于平时学校里的同学都比较调皮,所以我对她的礼貌,感到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心酸。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部分还不知道生活的苦,也不知道察言观色,都还是在向爸爸妈妈撒娇要零花钱的年纪。可她却有着成年人都少有的沉重和礼貌。由于她家庭条件的特殊,学校免除了她的生活费和杂物费。因此她可以免费在学校吃饭和领校服。我坐下来与她交谈了许多,她大部分都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回应我,我找了班长带她看校园,想让她可以更快的适应学校的氛围。
很快,她就正常的上课了。由于我有意无意的隐瞒,班里的同学并不知道李小倩的家庭条件,大家只是觉得她平时比较文静,不爱说话,但是她平时对人很有礼貌,所以大家都比较喜欢她,也愿意帮她。没过多久,学校就要求交补课费了,由于是高三,所以学校的补课费比较高。补课费是教育局收取,所以学校没有资格为她减免。但是我还是想替李小倩交一部分,但她执意拒绝了,说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便宽慰她让她慢慢交,不需要马上交给我,而我则偷偷替她交了补课费。后来的几天上课她都没有来,我几次给她的父亲打电话,都被搪塞了过去。我很担心她,害怕她的父亲可能会因为醉酒而伤害她,便打算去她家看看,等我到了她的家,眼前的景象让我终生难忘。我看到她一个小女孩颤颤巍巍的蹲在各种酒瓶,衣服,垃圾堆里抽泣,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她们家的门没有关,打开着的,刚走进门口,你就可以闻到啤酒和吐泻物的味道,门口是倒下的桌子,桌子已经发了霉,桌子前面是各种衣物,茶几是斜着的,上面是倒下的酒瓶。沙发上全是垃圾。李小倩看见我来了,便马上起身为我找可以坐的凳子,她惊恐的看着我,又很羞愧的看了看周围的衣服,垃圾,再次低下了头。我尽力想要保护她的自尊,便拉她起来,什么都没问,只是带她回我的家,带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并且让妻子给她做了一点饭菜。她坐在我家的饭桌上,十分拘谨,我便让妻子先回房间了。我对她说让她先在我家住下,我是她的老师,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小声的哭泣,连哭都要小心翼翼的,我心疼的想着。从此她便在我家住下了,你并不知道她来我们家的原因,但好在你生性善良,也很快就接纳了李小倩。你性格开朗,常常有许多姐妹来我们家玩,由于你比李小倩小一届,所以你常被李小倩当作亲妹妹照顾,你经常向她撒娇,她也会尽量满足你,而你也会主动带着李小倩和自己的姐妹玩耍。有一天,我刚回家,就看见李小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不停的抽泣。我很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留下了眼泪,无助的看着我,那个眼神充满了希望即将破灭的绝望。原来是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当初逼她出去打工,为自己赚啤酒钱,她才高中,根本不知道怎么赚钱,只能呆呆的任由爸爸的毒打,她说每次回家,爸爸只要看见她没有带钱回来便会打她。不知道她的爸爸是怎么知道了她现在住在我家,她爸爸威胁她,让她赶快回家,还让她必须带钱回去。否则,便扬言要打死她。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我努力的拼凑她的话,感到十分气愤。于是我便让她最近先不要出门,我每天晚上回家给她补课。至于同学们,我便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了。而不要让她出门,也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我以为这样会让李小倩暂时逃离她父亲魔爪,可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是悠悠你的生日,自从你上高中后,你便不喜欢和我和你妈妈庆祝生日,喜欢和姐妹们出去庆祝生日,所以今年也一样,我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自己去玩。可毫不知情的你一定要求李小倩为你庆祝生日,我几次向你解释,可你还是不依不饶的,李小倩很宠你,便满足了你。李小倩好像看出了我的担心,她便主动宽慰我说放心吧,老师,我爸爸平时这个时候都在睡觉,不会出来找我的。我语重心长的点了点头。望着她们兴高采烈背影,我没有意识到那是她们最后一次那样在一起,那也是李小倩留给我最后的背影,让我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影。
那晚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会出事,但还是没有任何行动。晚上,你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回来了,我看你的身后没有李小倩的身影,便问你李小倩在哪。你开心的说小倩姐姐说她看见她爸爸了,让你先回来。你想陪着她找她爸爸,可是她一定要自己去找。刚听完你的话,我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并没有马上出去找她,而是先安顿好你,请原谅爸爸当时的自私,当爸爸听完你的话,才意识到那晚的你是多么的危险。我明白李小倩为什么要让你先回来,因为她爸爸发现你们了,由于在晚上,你们找不到别人的帮助,她怕她没能力保护你,便让你先回来,她一个人去拖住她的爸爸。她对你撒了一个谎,可也是这个谎救了你一命。晚上,在你卧室门口看着你熟睡后,便去李小倩家找她,发现她们家空无一人,我感到很惊慌,便报了警,警察也帮忙找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点消息。那晚,我侧夜无眠,我在心里不停的祈祷李小倩平安无事。我坐在窗台前,第二天收到了李小倩的消息,是来自天堂的消息。
学校通知我去的地方,是医院。李小倩昨天晚上被父亲抓住后,被父亲拳打脚踢,发现时身体已经被打的无法动弹了,尸检报告发现她有几根肋骨断了。父亲为了喝酒,便把她卖给了一个老头。说到这,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有勇气继续说下去那晚小倩的遭遇。第二天,老头从床上醒来,发现悠悠已经跳楼了,便赶快收拾行李准备逃跑,好在有人发现及时,才抓住了老头,可小倩姐姐却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看着眼前躺着的悠悠,她是那么平静,感觉她只要在睡几个小时,又能重新起来叫我宋老师,又能懂事的读书学习了。她的脸惨白,她的嘴角上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微笑。她平时很容易做噩梦,可那时她特别宁静,可能那一觉,是她从小到大睡的最安稳的一个觉吧,不需要担心有人会打她,不需要担心第二天没有钱吃饭。没有人敢谈论那晚发生的事,所有人都只是无声的坐在李小倩面前,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和很久很久的无声,或许那时的沉默也是李小倩想要的吧。李小倩火花那天,我在墓场等了她父亲很久很久,但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由于李小倩没有留下实质性的线索,警察也没有从体检报告中找到十分有利于向老头和她的父亲定罪的信息,这件事便最后不了了之了。
回到班上,看着同学们一张张活泼开朗的笑脸,想到李小倩生前遭受的一切,我只能逼自己更加努力的保护我的学生们。面对她的死我只能撒下一个谎,希望用这个谎言可以让李小倩感受到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点尊严,也能让她感到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点善意,这个世界欠她的太多了。每当我走进办公室,都会感觉李小倩还坐在那个座位上,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自己的班主任。在这个不公的世界,有些孩子,他们带的枷锁太沉太重了,重到他们还没有长大,去看看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便陨落了。
悠悠,有一个角落很多人都不曾抵达过,那个角落阴暗孤寂,那个角落没有丝毫的光,那个角落里的有许许多多像小倩那样姐姐连哭都需要小心翼翼的人,我希望你永远可以爱他们,像当年小倩姐姐爱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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