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吳桂丹《賀新郎·感懷》
作品原文:
世亂難為士,哭窮途,儒冠誤我,一寒至此。生不逢時文字賤,兀兀先生烏几。抵多少客嘲賓戲,拄腹撐腸三萬卷,忍斯饑,嚼盡朱詹紙。讀書種,今無矣!
人生窮途須臾耳,念古來,鋏彈齊舍,蕭吹吳市。得意千金酬一飯,失路朔饑欲死。問青眼,高歌誰是?骯髒風塵羞狗監,擲毛錐,且斂淩雲氣。埋沒了,秦坑裏!
作者簡介:
吳桂丹(1855-1902),字萬程,號秋,鼎湖區水坑村人。清光緒五年乙卯舉人,光緒十五年己丑進士,輸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甲午戰爭期間,曾回鄉辦團練以防日寇侵略,戊戌變法時,在京任國史協修官,八國聯軍陷北京,流落京郊,後被任為記名御史。先生篤內行,廉介自守,有壁立千仞之目,然性寬和,嫻詞章,工書法,順德李文田稱他為粤東時賢第一。
作品簡評:
這首《賀新郎》詞,很具宋詞人辛棄疾風格,全篇充滿懷才不遇的悲憤,表現了末世文人不幸遭遇,寫得慷慨激昂,亦悲亦憤,一氣呵成不经雕琢,文辭工穩,感情真實,很博得舊時代知識份子的同情,現在讀來,還是令人一讀三歎。
詞的上闋,淋漓盡致地寫出生逢亂世的寒儒貧困生活。雖然是飽讀詩書,經綸滿腹,但始終不能解決貧困。詞一開頭,就直抒胸臆,快人快語:“世亂難為士,哭窮途,儒冠誤我,一寒至此”。本詞最大特點,多用典故,但貼切自然,不留痕跡,毫無枯澀。“哭窮途”,便是借用晉人阮籍每驅車外出,到無路之處,便慟哭而返。後人一直用這個典故比喻生活窮途。“一寒至此”,意為貧困到極!語出《史記・范睢傳》:“范睢一寒至此”。為甚識書人在亂世中會這樣呢?“生不逢時文字賤,兀兀先生几”,诗人认為自己可谓勤奋读书,和韩愈《進学解》所说:“焚膏曲以繼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鳥几”是書案。但到頭來,有甚麼用呢?只博得“客嘲賓戲”,給人嘲笑和戲弄,說是甚麽書呆子。窮憐自己“拄腹撐腸三萬卷,忍斯饑,嚼盡朱詹紙”。“腹腸”語出蘇軾詩:“不用拄腹腸三萬卷,但願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而“朱詹紙”典出《顏氏家訓》:南朝時江陵人朱詹好學而家貧,累日不爨,乃時吞紙以實腹,窮無氈被,抱犬而臥,猶不廢業,卒成學士。“讀書種,今無矣!”這是對世情慨歎。“讀書種”比喻世代書之人,如種子一樣相傳,應該衍生不息。典出《明史。方孝孺傳》載:姚廣孝對明成祖說:“若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下関更進一步慨歎古往今來都有不少寒儒遭遇這樣的困境,都不受重用。你看:“彈齊舍”,“蕭吹吳市”,上句典出《戰國策》:齊國孟嘗君門下有食客三千,分三等待遇,馮驩被列為下等,於是倚柱彈而歌曰:長缺歸來兮,食無魚⋯⋯下句典出《史記》:“戰國時,楚人伍員(子胥)因父親被楚王所殺,逃亡人吳,無以為生,乃鼓腹吹萧,乞食於吳市。詩人進一步慨歎:“得意千金酬一飯,失路朔饑欲死”。上句典出《史記・淮陰侯列傳》:“韓信少時貧而無行,有一漂母贈与飯食,後信為漢朝大將封齊王,召漂母賜千金。”下句典出《漢書.東方朔傳》:東方朔對漢武帝説:“侏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侏儒欲死,臣朔饑亦死。”再下句“問青眼,高歌誰是?”意思是試問有那個讀書人,能受到別人特別上司的乱目相看,而以青眼待之呢?典出晉代阮籍,能為青白眼,見凡俗之人,以白眼待之,見脫俗之士,則以青眼對之。“骯髒風塵羞狗監,擲毛錐,且斂淩雲志。”“骯髒”:剛直倔強:“風塵”,比喻世俗的擾攘。語出李白詩:“有如張公子,骯髒在風塵。”羞狗監,羞於詩人推薦。典出《漢書.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作《子虛賦》,漢武帝讀後大加讚賞,但不知作者是誰?司馬同鄉楊得志為狗監,遂向武帝推薦。“擲毛錐,且斂淩雲氣。”意謂當此亂世,文章無所用,姑且收斂自己淩雲之氣。毛錐即毛筆。典出《五代史》載弘肇說:“安朝廷,定禍亂,直須長槍大劍,若毛錐子,安足用哉。”結句:“埋沒了,秦坑裏。”用秦始皇焚書坑儒典故,借指亂世之中,人才多被埋沒。全詞寫得如山洪爆發,氣勢磅礴,一氣呵成,悲憤激動。全詞一百一十六字,共廿六句用了十五個典故,都非常自然,毫無斧鑿痕跡,不是功底深厚,焉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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