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有一道菜叫咸菜。
如果把咸菜比做女人,则容姿略逊,而韵味却直指人心。
我说记忆里有这道菜,它倒不是孤零零悬浮在记忆里的,它是在我们家饭桌上的,冬天的饭桌上,母亲放上去的。
那是一段很陈旧的记忆了。一到冬天,镇上的妇女们便要开始采购大量的青菜、白菜、萝卜、雪里蕻等用来腌制咸菜。倘若过年的时候,人家到你们家串门,桌上没有摆上一碟两碟咸菜,那么客人们肯定是要奇怪的问“香菜、咸菜家里没有做吗?”和金银财富倒没有什么关系,却是“会不会过日子的评判标准”。因此大部分妇人们都要在农历十月前后开始制作咸菜,邻家的妇人们好像是开会商量好的样子,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把家里的大方桌子或是竹床抬出来,集体在门口开始腌制咸菜,四五个大的竹篮子里塞满了早先暴晒好的青菜白菜,桌子上堆放着十来包盐,这种盐一定要是粗盐,每当我看到这些盐就很开心,因为对我极好的那个姑妈在镇上开小超市,这些盐都是她家买来的,我为善良的姑妈生意好而暗暗窃喜。
模糊记得腌制咸菜的第一步骤是把青菜先切碎。从楼上往下看,阳光照在绿绿的蔬菜上,竹篮的光影投在地上像一座座小山头,篮子里的雪里蕻像山头上的杂草。母亲从篮子里拿出一大把青菜放到桌子上,再依次拿到砧板上来切,母亲的刀功很利落,不一会儿一篮子青菜白菜都切好放到木盆里了。母亲一边切菜一边催促我去阳台上写作业,可是我总是拿着一本书偷偷溜出来看邻里的阿姨婶婶们腌制咸菜。我喜欢看她们在阳光下系着围裙,站在桌边忙碌的样子,几缕额前的短发从马尾辫中滑落下来,便用手轻快的撩拨到耳后,而后又热络的同旁边的邻家妇人一起聊着年下准备大扫除请灶王爷,买春联买瓜果,还有给家里的孩子们买新衣服的事情……那是极亲切美好的一副场景,像古乐府诗那样的味道,有人的气息,有家的感觉。可是那个场景已经很古老,古老到我以为是曾经看到的一个电影画面,而不曾在我身边真实发生过一样。
切好的菜都放到一个个大木盆里,这时候母亲喊我过去帮忙拆一袋袋的粗盐,我拆开后学着母亲的样子往盆里面撒盐,抓一把盐在空中打着圈圈的撒下去,要撒的均匀,我觉得很有趣,便一直慢慢撒,暗蓝色的盐粒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闪着暗蓝色的光,像很多碎钻。母亲不耐烦的催促我快点,不要耽误她做事的功夫,腌制完还要揉搓那一盆盆的菜,就像和面那样,让盐和菜充分融合吸收。看到母亲很辛苦的揉菜,我问她怎么没有机器做这样的工作,母亲笑着说:“那你今年的压岁钱给我好不好,拿去买机器!”我立即开始犯犹豫了,心里忖度着要不要做点小牺牲好让母亲轻松点。突然我想起在姨奶奶家里看到过她把切好的菜全部都倒在一个空空的大水缸里,外公脱掉鞋袜站在缸里踩那些菜,踩实了才罢休。姨奶奶告诉我说“要老爷们的大脚板踩,腌制出来的菜才会香!”我一想到这些菜自己也是要吃的,所以就不把这个脚踩法透露给母亲了,不过大约母亲早就知道这个方法,自己也嫌弃,因而不用呢!一天的时间,咸菜腌制好了,分门别类的装进各个瓦罐里,密封好,等着过年的时候拿出来与串门的亲朋们分享,好像那就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年味。年关在即,我问母亲家里的水饺可准备好了,母亲一边洗碗一边说:“你又吃不了几个水饺,怎么每年催的比谁都急?”他们怎么能懂我心里那点心思呢?我要的不是水饺,而是煮水饺的清汤,盛一碗清汤,夹两筷子咸菜放进去,用筷子搅拌均匀,闻着就清新,喝一口下去,从嘴里到胃里都仿佛进了世外桃源一般,汤的清香冲淡了了咸菜的咸辣,没有了涩苦感,轻轻的咀嚼那包裹着清汤的微咸微辣微脆的咸菜,口感美妙的恰到好处,那种中国式的乡俗味最是能与我血液里的激灵完美融合的。而且那种味道被我供奉在心里的神殿中,轻易不想要拿出来示人。
可是没过几年,我们都陆陆续续搬到商品房了,腌制咸菜不便,那样活色生香腌制咸菜的场景几乎都看不到了,但是咸菜还是又吃过几回。卖相好的咸菜在饭店还有很多,可是那样的韵味却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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