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外婆85岁生日。我和妈妈一大早就回外婆家,煮长寿面。花白小碗,鸡蛋碎肉,些许青葱点缀,看起来食欲大增。外婆反复唠叨,肉太多,不想吃鸡蛋云云。我用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让外婆把面吃完。心不由地柔软起来。想起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煮面的过程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虽简单但内心充满温暖,我享受也感恩着这样的生活,能陪伴在她的身边,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外婆老了,就在不知不觉间。年轻时和外公住在现在翻修的老房子里,生养8个子女。两个人身强力壮,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照顾孩子,饲养家畜,洗衣种菜,料理饮食,精力过人。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天道酬谢是对生活的最好报答,却也因为辛苦劳作,外婆压弯了脊背,双鬓染上了白霜。不小心右腿骨折因那个时代落后的治疗技术,总使不上力,拐杖也从不离手。外公是老中医,一生清苦,在当地颇有名望。十几年前外公去世,独留外婆一人。后来家境殷实,几个舅舅有出息,把外婆接到城市。也许认为是有心理上的弥补满足,但事实上外婆并不享福。城市里,生活圈狭窄,没有熟人可以聊天,空气也不好,生活相当无聊,基本上以看电视打发时间。外婆最爱的,还是老房子里的舒服自在。
也许是,从小到大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累积起来的亲近,看到她,内心总会氤氲成一种柔软。小时候对我们的宠溺,长大时对我们的挂念,絮絮叨叨的话语开始在岁月的厚重里淡染而来。不知何时开始,外婆那镌刻风霜的满头银丝,瘦削的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逐渐浑浊的双眼,以及那越来越佝偻的背影,双拄拐杖不太利索的双手,还有那每天重复多遍的话语,都让我看到,岁月无情淌过的斑驳痕迹。而最幸福的莫过于,你参与其中。好像人一长大,就会把很多东西给舍弃。比如那些简单幼稚却能让自己开怀大笑的东西,比如那些能让自己肆意大笑和狂哭的能力,比如那些一直相伴而悄然老去的身影。假若不是年复一年日日相处的惬意与理所当然,我不会在看到外婆老去的霜华时如此感伤,但却又如此幸运,能在岁月的浓妆里,恰逢其时地留下厚重的一笔。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无数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外婆坐在家大门口边的椅子上,拐杖靠着墙,看来来往往的嬉闹人群。认识的,和他们唠嗑几句,不认识的,默默地注视他们远行。夕阳的余晖轻轻散落,满头的银霜炫目且耀眼,我仿佛看到时光缓缓而过的痕迹。也最爱在这样的温暖午后,给外婆洗头发。
手轻抚过满头的银丝,适宜的水温,缓缓趟过,叮嘱外婆闭眼睛,低头,我一边撩起发丝,一边让水避开耳朵。完成之后,用毛巾擦半干,外婆便拄着拐杖,往门口椅子上一坐,发丝随风轻扬,空气中氤氲着熟悉的发香,临门静坐,观熙攘人生,观日影飞去,仿佛人生再没有什么迫切的事情。
去年,外婆因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便再也无法拄着拐杖站起来。舅舅是骨科医生,评估病情之后决定给外婆做膝关节置换术。我抽空回去陪床几天。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退休在家的大姨在医院悉心照顾。术后点滴从早到晚不曾间断,白天在病床边,看头顶的吊瓶里液体一点一点地减少,不定时地小心转动外婆术后的膝关节,防止畸形愈合,关节上用弹力带绑着两袋冰块,避免炎症进一步发展引起关节的肿胀。由于药水太多,尿量也逐渐增加,一整个夜晚,起夜五次以上,我顶着大黑眼圈,扶外婆起来方便。最艰难的术后康复,是重新下地走路。无数次的鼓励与搀扶,也无数次的诱哄与承诺,当外婆站起来,忍受着术后的剧痛,一步一步地挪动双脚的时候,滔天的喜悦便随潮水般涌来,她踏出去的每一步,依然佝偻的背影,颤抖的双手,都一一印在我的心里,刻在时光的无涯里。你的安康,便是我此生最大的牵挂。
周六,外婆大寿聚餐的日子。几乎所有的亲戚这天都聚到一起,四代同堂,彼此共欢。举杯欢呼之余,觥筹交错之间,都洋溢着融洽的气氛。家和万事兴,在这个浮躁百态的社会,已是难得。父母在,回到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称之为家,而父母不在,我们便只能是亲戚,仅此而已。外婆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笑靥如花,皱纹深深。时间在这一刻,已成为永恒。勤劳,朴实,坚韧,勇敢,我的外婆,她对我们展示着这些品质的发生。传承的坚定,在她子女身上一目了然。我知道她,偶尔的小脾气会在接到儿女们的电话时,瞬间就被安抚,情绪消失无踪;我知道她,经常唠叨不喝汤肉太多,是想偷偷留下来给我们,即便生活已经富庶再也不用担心温饱;我知道她,最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是因为子女已有出息,一生再也无需牵挂只想守着家,守着回忆过活。
时光从来不喧哗。在仍来得及的时光里,能陪伴,能慢慢看着她变老,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幸福。我的外婆,我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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