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和外婆一起躺在床上,我随意的翻着小文章,她把脚搭在我身上,呼噜声一阵阵。前一阵子她摔了一跤就起不了身,躺在床上依然声若洪钟,指点江山。
我从小学开始就码了很多关于外婆的字。以前多是作文,是任务要上交的,什么记一件印象最深刻的事啦,记一个对你影响很深的人啦,后来就是有感而发自己随笔记记。
任何一个活了88年的人,以这样漫长的岁月为承载。多多少少都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外婆生了八个子女,带着他们熬过了饥荒文革大跃进。全都完好无损的开枝散叶。我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顶伟大的女人。但是她在她的全盛时期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和难以想象的毅力,老了却被嫌弃固执唠叨耳背。特么是我外公各种冷嘲热讽不耐烦。外婆年轻的时候耳朵被她婆婆一竹杠打坏了,外公知道她听不清,就手舞足蹈用力跺脚表达强调。外公明明有退休金,可就是一毛钱都不给外婆花。
其实我外公人挺好的,他会给我压岁钱,回去有好吃的总是塞给我,有客人来认识不认识总是很热情的招待。小时候我戳着他硕大的肚子问外公这里面有没有小宝宝呀,他哈哈大笑,里面都是大便啊。
现在他总是坐在老屋前发呆,过年儿孙天南地北的都回来,吃团圆饭,桌上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桌旁大人嚷嚷小孩哭笑,他端着一碗稀饭,就着一小碟螃蜞酱默默吃,我不明白他面对着他创造出来的这一大家老小,怎么会如此孤独。前些日子看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女人她老公对全世界都特么好,唯独对她不好,她难过时吐槽都没有人相信。小时候看故事总是分阵营,嗯,这个是好人分一拨,以后要善有善报,幸福快乐,这个是坏人分一拨,以后必须被惩治,不得好死。可是越长大越发现人性的复杂实在是难以用定义概括。你哭你笑你悲伤你冷酷你怜悯,很多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外婆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用信仰的力量去中和那些临到她身上的苦难。闲暇的时候,她会戴着老花镜看圣经。窗外淡淡的光线透过老旧的窗笼罩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恬淡的平静人心的力量。可惜无人欣赏。
美这种东西是需要经历和领悟的,我能感受到应该是由于我是外婆的那么多孙辈中唯一一个她带大的。我刚出生那会,家里特穷,我妈妈又没有奶水,奶粉什么的想想就好了。我是外婆亲自用磨磨的米糊喂大的。现在我还会和老妈开玩笑,说养我真是经济又实惠啊,几斤米就打发了。也没比喝进口奶粉长大的娃缺胳膊少腿。
话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外婆帮着我陪着我长大,她性格中的不屈,坚韧还有她那个年代少有的童心,是的,童心,都在潜移默化地对我产生影响。小时候我妈妈是不让我吃零食的,有时候外婆就会买可乐,和我一人拿了一个小碗碰杯喝。还有她总买麦芽糖给我吃,拿一根筷子,搅搅搅,搅半天搅出一坨,我拿着可以舔半天,印象深刻的还有雪花糕,可以撕成一片片的吃,但她会加水,调成白糊糊的一坨给我吃,导致现在我对糊状的食物都有莫名的好感。幼儿园放学都是她去接我,还记得那时候调皮,下雨天的时候不撑伞,在雨里蹦蹦跳跳。她没有呵斥也没有急躁,这一幕我会永远记住,她的眼里闪着狡黠,她撑着伞跟着我蹦蹦跳跳,哼我一定会遮住你。
她生长在南方群山里的一个旮旯里,一生操劳的不过是持家带娃务农。她种菜种的极好,比菜市场化肥催出来的菜不知道好吃多少倍。先前她和退休了的外公一起种一块地。外公老是半夜偷偷起来给菜浇水,早上菜就都蔫了,外婆气的不行,就划了两块地,一人种一块。外婆种瓜瓜饱满坠斜了支架,种菜菜清甜可口,长势喜人。外公种的产量低卖相差,后来就不种了。看电视看报纸的时候,她总要唾沫四溅的评论一番,听力不好的人总以为别人也听不到,嗓门就特别大,众人纷纷侧目。在她80岁的时候去海南,82岁的时候去北京。她给我看了她穿着花哨的沙滩裤的照片,笑得比三亚的阳光还灿烂。她总是好奇,用妈妈的话说是哪里都想去,镇里新架了座桥刚落成,她也要拉上老朋友去瞧上一瞧。如果条件许可,她完全可以是一个优雅的活力四射的老太太。但是年轻的时候,她被禁锢在家庭里,等到老了,她又被禁锢在日渐衰老的身体里。
我是看着她变老的。以前和她睡,一挨床就呼噜声大作,我恨不得挠墙。后来呼噜声越来越迟响起。我又巴不得听到那动感奔放的呼噜声。她越来越瘦,好像耗干了一切。现在她搁浅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可我还没毕业,还没带她装逼带她飞啊。
我外婆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有点可爱的老太太,固执起来能把人气死,难受的时候喊起来,坏了,坏了,这次要死了。
人的性格各种各样,活法千奇百怪。但我对性情中人这四个字情有独钟。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能随着自己的本性去活,率性而为,像外婆一样。
祝愿外婆能快快好起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