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近年，母亲喜怒无常，极易动怒，只要我不在家，她必定一天几个电话的打过来，打不通接二连三的打，直到接通为止，一开始我还体谅老人家的担心和忧虑，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一种强迫症，她每天强迫自己必须给女儿打几个电话，而且必须听到我的声音，不然我可能又失踪了。当然这种担忧不是毫无根据的，我在母亲的时间里，有很长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她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亦并不知晓我会不会再犯。实际上，我决心回来，便不会再走了，毕竟我再没有了少时的勇气和决绝。母亲许是老了，电话的一头总是用恳求的语气问我吃饭了没有，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如此温和真切又无比依赖我的母亲，我竟想不出她的冷漠和刻薄，所有的仇恨和怨气都提不上来，毕竟，她是我的母亲。

我离家有十年。十年间，我做过不少事情，卖过菜，做过发廊女，也摆过摊，进过工厂，在舞厅也呆过，也跟人睡过，但即使再不堪，我也会朝着家乡的方向坐上几个小时，是，我是思念着故乡和你。可你，从来都没有在乎我，对吗？

十年前，我之所以离家出走，想忘也忘不了，是你说你只是可怜我，并不爱我，我是过来讨债的，要不是我，你早就辉煌腾达了，当然也是因为我正当叛逆期，对你极其敏感，恨不得逃离你的控制，也厌恶了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我在某天鼓起勇气出走了。

由出走的想法所带来的兴奋和刺激持续了很久。其实早在离家一年前就开始有了，就在我有天无意中看到一个男人把手伸进你的下体开始，我就筹划了整个出走计划。你那时那么强势，你想做什么我自然从不敢反抗，也不敢违背你的意愿，但自从那次之后，你对我似乎好些了，许是讨好我一般，许是因为我抓住了你的把柄，许是觉得我长大也略懂了男女之事，终于你收敛了一些你的坏脾气。可是，你觉得你对我的影响何止收敛就可以就此结束？你对我所有的冷漠和绝情又何以用讨好就可以填埋？伤害是永久的，哪怕时过境迁，时光流逝，痕仍在。况且你特意的讨好，在我看来，都是令人恶心的，就像塞进下体的手一样，在我看来，无比邪恶和罪恶。我不正是罪恶之子吗。

离家出走后的第二天，我仍在不断的暗自窃喜。我终于离家几千里，终于不用再看到她了。我想你并不那么急切的想找到我，因为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觉你已经失去我了，你是个粗心的妈妈。小时候，你也并不擅长护理人，我从你粗糙的行为中也看不到任何你充满爱的举动。对了，你可能从来没有拥抱我吧。

我想你肯定看到我留给你的遗书了吧。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走了，你不必找我，也不必牵挂我，因为我是你那可有可无的孩子，还有我可能顺着湘江河已经飘远了，自由且纯洁的灵魂，你不必有任何烦恼。当然，重要的是，我不必有你的烦恼。水能绦洗灵魂，同样也希望能唤醒你。

我在想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女人的心，不然，你怎么忍心想把你刚出生的孩子，也就是我，想掐死。你终是不忍心。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父亲。我是个私生女。然而，诸多不解的是，你还是没能停止我的生命需求，却在精神上和心灵上对我百般折磨，几乎致我于死地，我在想那种痛苦恨不能死去。死才是解脱。

从小背负着私生女的阴影，却也得不到母亲半点的爱，甚至你在我初发育的时候还嘲笑我的乳头，用冒火的烟头在上面搓，说这样就不痒了。你从来没教我如何好好读书，却让我把女人一生的悲惨读完。可能，你需要的，还是一个懂你，爱你，疼你的男人，可惜你没机会了。

因为我，你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的可能，因为我，你难以微笑，因为我，你觉得一切美好都是虚幻，因为有我，所以必须生活。生活教给女人的只有神伤，我见过你疲惫的样子。也见过你常发疯发癫似的乱摔东西，可真的没见你哭过，许是在我有记忆之前，你流尽了眼泪。所以你才一直那么冷漠。

幸好过了十五年，我可以离家出走了。我的出走恰好使你解脱了。不对，是我的“遗书”使你解脱。我是你的拖累包袱，那么一切回归原点。我将使你也背负一生罪孽。你是那始祖，教我以悲观厌世，使我自轻自贱，而你，也终将老去，落了个孤苦无依的惨境。

出走后的几年里，我全无你的消息。第一年暗自窃喜的报复心理完全没有了。因我终究和你不同。因为爱和思念能化解所有的仇恨和怨气。不知你是否也如我一样，慢慢忘却我的不好，开始怀念只有女儿陪伴的日子。不知你在看到我的遗书以后，是否幡然醒悟，是否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是否还记得我的好？如果我回来，你会不会拥抱我？

终于，在某天，我回家了。家里仍然是一样的毫无生气，不过墙壁上多了一张我的画像。我从来都没有拍过照，更别说照片了。我思量着该是母亲偷偷在毕业照那里剪下来再放大的吧。可能这是唯一能找到我的方法了。我又不曾在她怀里呆过，也不曾被抚摸过，甚至她极少看到我，她不会记得我的模样的。幸好她足够聪明。她更聪明之处在于，她竟然不上锁，也没有搬走我的书桌和书籍。可能她知道我并没有跳河自杀，知道我会回来，也知道有天会再见到我，她怕我没钥匙，怕我不肯回家，怕我还是不肯原谅她……是吗？我猜的都是吗？那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我的母亲

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留了长发，身材也微胖了些，也没了往日的妆容，甚至我都不敢相信，你就是昔日的女神。往昔除了你的性情之外，其他都是极好的。多少人曾为了你这张脸而神魂颠倒，又有多少人暗地讨好我来取悦你，又有多少人为你侧目……可惜他们都是不安好心，我看得出来。但你并没有获得满足感，相反，你在挥霍你的青春。现在，你在我面前，仅仅是一位纯粹的母亲形象，不对，应该是战败者的角色。因为在你跟我的持久战中，我是胜利的一方。就因为你不喜欢你，而我深深爱着你。最后我离家，再回家，完成最后一战。打败你的可能不是爱和思念，而是时间和内心。我们终不过是个凡人，争不过时间和意气。时间留给我们的哲理，需要我们一生去体会。伤痛因为爱而缓解。母亲终于拥抱了我。她拥抱的不仅是我，而且是她自己，对于此生的爱恨和罪孽，因为离别后的重逢让我们更加珍惜。

母亲说，再穷再苦，也不能做二奶，宁愿有意气，也不要做自己的罪人。她爱我，我爱她，不然我何以得此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