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生。”几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失声的喊出他的名字。他显得有点意外，在离我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夕阳的余晖也顺着他的脚步，滑进我的眼睛。他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要消瘦许多，心底里长久以来堆积的情绪在这一刻渐渐的溢出，有怀旧的温暖，也有质问的仇视，还有恐惧和不安。
“等很久啦？”他绕过前边的桌子，来到我的对面，不徐不疾的坐下，刚刚那个扎马尾的小女孩马上迎上来，双手掬着，把一份菜单放置在桌上。因为他刚才的一句话，我有些出神，不安的念头开始从脑梗里长出，我抬头看着他，他好似没注意到什么，反倒是一副专心看菜单的怡然神情。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些人不管容颜怎么变化，属于自己那股味道却永远也不会变。那股从刚才就弥漫在空中的烟草味，带着慵懒而睿智的气息，他从来都不打不胜之战。想到这，早前积攒的所有怨气和勇气都瞬间消失殆尽，我还能拼什么呢？早就输的一塌糊涂，还指望自己能淡定着，刁钻的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你来多久啦？”他不依不饶的问着，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迫切感。这时他已经点完餐，一旁的马尾女孩也乖顺的离开，转身前脸上还夹带着那抹专业的笑容。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我更觉得自己很失败，连一个虚假的表情都演不出来，拿什么跟他博弈。对面的他似有似无的笑了，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情感，只是一些周遭景象的映射。我太紧张了，才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我也太害怕了，才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慌乱了脚步。
“坐了一小会。”我轻声的说着，虽然经过刚才的一番心里斗争，我已经悄然做了个决定，用平常心去面对，但眼神还是不自觉的往咖啡杯瞟，索性我低下了头。
“我刚才半点就来了，看你一直在这里坐着，怕你约了别人，就没有过来。”他停顿了一小会，“现在刚好四点了，到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可以说这么一句话了。”听到他突然这样说，我有些好奇的抬起头看向他，该说什么一句话呢？
“好久不见，张沫。”方若生伸手越过我的咖啡杯，揉了一下我的头发。他的力道不大，反倒是蜻蜓点水。
“好久不见，若生。”我也客气的寒暄了一句。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那年夏天之后，凉凉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方若生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只有苏嘉楚还陪在我身边，反倒成了我亲密的爱人。可是我一直逃避着当年的事情，不知道苏嘉楚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关心我，在我面前他识趣的对他们俩只字不提，凉凉和方若生好像从未存在我身边一般，过往的记忆中和他们交织的一切，就像见了光的底片，一片空白。也只有到了此刻，我面前端坐着活生生的方若生，恍若隔世。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他的发梢有些湿，许是外面的天气太过于炎热，不经意渗着的汗水。我没有回答，继续摆玩着眼前的杯子。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方若生是在学校教学楼后的小道上，他嘴里吞吐着烟雾，像下雨天的颜色，一圈一圈的扩散。
“你不记得了吧？”见我没有说话，他自己接着话桩，自顾自的说起来。
“高二那个暑假，有一个晚上我在书店里碰着你，你买了几本小说就匆匆的出去了。那天还下着雨，你撑着伞走在前边，我喊你喊了好几遍，你跟听不见似的头也不回，脚步反倒加快了。我在后头跟着你，跟着你跑了好几条街，最后在离你家门口的那个红绿灯处被拦住了。你一跑过马路，马上变红灯，我只能在对面干站着。那天有好多货车，双层巴士，一辆辆在我面前开过，等信号灯变成绿色我追过去时，你早就不见了。”
我在脑海里努力的回忆着，书店这个关键词让我想起了很多事。那个夏天之后，我经常半夜睡不着，常常是做着噩梦被惊醒，不然就是整夜整夜害怕的睡不着。后来我听表姐说看一些身心锻炼的书籍会有帮助，我就常常往书店里跑，每一次都会带回一两本关于心灵修养的书，可效果却不怎么样，该做的噩梦反倒一个不少。“我应该是带着耳机听歌走路，所以才没听到你叫我。”我抗议着，“你长这么大，怎么可能跑都跑不过我，要追上我应该很容易的啦。”
“是啊。其实你走路还挺慢的，要追上你很简单，哪还要一条街一条街的跟。”他说着垂下了双眸，神色暗涌不明，“追上你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怕你生我气，所以就一直喊你，我想你要是回头的话，就说明你至少愿意搭理我，要是你不回头的话，我就没有必要死皮赖脸的跟着你。”
“我都说了我又不是不答应你，听着歌哪里知道你喊我呀。”一想到他刚才说的，我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副好笑的画面，他淋着雨在后头跟着我，亦步亦趋，可我却听着耳机里流淌而来像是雨水般轻盈的音乐而全然不知。“那最后呢？”
“当然是回去啦，跟你都跟丢了，还能怎么办呢？”他摊摊手，笑了。在他那副刁钻而冷漠的脸上，我竟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无奈和悲戚。
“其实也不是跟丢了，我跑过马路对面，你就不见了，我本来很懊恼着要回去了，突然一转身看见你进了另一家书店，埋着头找书。那时候我就看到你手上拿着手机，有一条细长的线挂在你的脖子上。我就知道你刚刚不是不回应我，只是你在听歌吧，没听到。”
“那你跑进去跟我说话啦。”他的话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那个夏天，那个下着瘆得人心慌的雨天。我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表姐推荐的几本心灵修养书籍我都翻了好几遍，可全然没有什么作用。那天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窝在觉得百般无聊又有点心悸，于是我拿了一把折叠伞就往外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下雨天让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大家宁可待在家里也不出门的天气，我却更愿意在街上四处游荡。走了几条街后，毫无去处的我无奈之下只好跑进常去的一家书店，我在那里又找到几本修身的书籍，我抱着书往收银台走的时候，一个出神不小心撞到了店门口大型的新书摆架。店员马上围了过来，她们一边柔声细语的询问着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边用嫌恶的神情看着我。我被盯得心慌，只想马上离开这里，而这种让我觉得不安的感觉却一路跟着我，从下雨的街道到雨中伫立的信号灯，我一路狂奔这种不安的注视一路跟随，在我跑了几条街道之后，它好像被我重重的甩在身后，可不一会，这种不安又爬满了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是谁的凝望，只觉得心头一紧，只想快速的离开。
雨汹涌着，我撑着伞，神情有些狼狈，步履很忙乱，在转身往巷子口拐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见了后头跟着一个人影，有烟圈浮在周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炎热的七月末，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外套，像个幽灵一般伫立在信号灯下。红的绿的黄的，映照着他的脸庞，却全然没有色彩，只剩空洞的灰蒙蒙。我认出了他，我攥紧握着的伞柄，小跑着消失在巷子口。当时心里因为恐惧而脑中一片空白，我甚至没想过这算是偶遇还是蓄意跟踪，当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拔腿狂奔。我踉跄的往家的方向跑去，在用颤抖的双手握住钥匙插进门锁时，我不禁的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想象呢。后来的一段时间，我说服了自己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恐惧而产生的幻象，我捏造了事实，只想活在虚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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