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室友却已经睡熟。即便如此,老师依然在阳台给我们讲着课,即便没有一个人听。
我的手机铃声响起,将我吵醒。
“喂……”
我和老师告别,就回老家送马了。
2 送马
凄凉的庭院还是老模样,一砖一瓦都不曾变过。我走进屋子,躺在床上歇息,摆弄着我的手机。
又是铃声。
“我马上送过去,就这样,再见。”
我开着已经不能称其为车的车,送着院里最后一匹马儿。上一次见面时它还小得可怜,如今竟已经和我齐平。
手机里老师的直播开始了,我把手机放到肩头,一面听一面开车。车开过一段凹凸不平之地,手机也上下颠簸,砸在我的肩头,疼痛至极,好像老师在生我的气,借我的手机砸我一样。我一气之下关了手机,装回兜,全力开车。
路上行人少了许多,我于是回到车后边,准备稍微休息下。车虽然破,记忆模式还是在的,这点还比较让人欣慰。
马儿本立在车后,见我过来,也向我迎来。我不知马儿是否也有记忆,记忆是否也长达几年,但我是记得它的,它性子温顺,亲善,从来不曾暴跳如雷过。
我从一边取了些吃的喂给它。它静静地吃着,没有半分不安。吃完,它向我走来,走得更近了,把头俯下,很低,以至于我很轻松地就抱住了它的头。如果我此时挥起一刀,它就会立刻毙命。但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忍心它死呢?就连即将的离别也让我心酸难受。
我搂住它的脖子,与它交颈而坐。它的毛压在我的脸上,也压在我的泪上、心上。
与它共度的欢乐的旧事在我头脑中飞来飞去时,车停了下来。
母亲的脸立时从窗口出现。
3 卖马
“怎么这么晚才到!人家都走了!”母亲的埋怨声穿过窗户、空气、马的身体和马的毛发,最终进入我的耳朵。
“别搂了!脏不脏!快把它弄下来!”母亲命令着,就往一边去了。
我把脸和手挪走,马儿立刻焦躁起来,左右摆着头来靠近我的手,但我抓住了缰绳。
牵它下来时,母亲正在远处和祖父吵着什么,我听不清,但也知道无非是埋怨买家走了的事情。我把马拴到一棵树上,便去洗漱休息了,一路奔波,实在劳累。
外边的争吵实在激烈,吵的锅碗瓢盆啪啪响,终于又逐渐安静下来。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走过去。
“决定怎么办?”我只想知道结果。
“卖了。”母亲阴着脸。
“卖了还不开心啊?”我觉得母亲好笑,卖不了的时候,生气;卖出去了,还生气。
“卖给了多尔木尔。”
“什么?!”我惊愕了,甚至于有些恐惧,“那厮只会杀马!”
“总不能再带它回去的,‘凡人不可二嫁,马不可二卖’,这是祖宗说过的。”母亲引经据典,据理力争。
我终于知道刚刚的争吵为何那么激烈了。连祖父都无法争过母亲,而我,人微言轻,根本不能产生什么影响。我决定沉默。可是,良心啊,良心的痛是最真实的!母亲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还是将那痛转让给了祖宗承担?
“马呢?我想再看看它。”我想起路上的一切,眼睛湿润了。
“已经送走了。”平淡的话却如惊雷。
“什么?!你们……”我终于说不出什么,只觉得愤怒如火一样,从我的心中冲出,直要冲到天上去。
我老人一般颤颤巍巍回了车上,就准备回学校去。可是,可是,车上的一切,马儿的毛发、味道,刚刚喂它时掉落的草,一切的一切,好像大梦一场。
恐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可是,我不甘心。沉痛、无奈和不甘三股力量在我的心中展开决斗。不久,沉痛死掉了。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无奈和不甘进行着最后的决斗,一切的一切,只看这场胜负……
4 葬马场
车以最快的速度行驶在马路上,沉痛已经死掉,泪水也已经风干。不甘的心领着我直奔葬马场。
那房屋如死囚之牢一般,坐落于树林中的一片广阔土地上。然而这屋没有房顶,墙只有半人高低。若将囚犯锁在此处,不供茶水,不供饭食,风吹雨淋,比起真正的牢狱,岂不更加残酷。然而,所幸的是,这里不是囚犯的死地,这里是马儿的归宿。一切病马、死马,都葬在这里,故称葬马场。
我远远地看见了那阴森森地矗立着的葬马场,想要再加大油门,然而不行,油门已是最大,长途的跋涉几乎让这破车散架。
“砰!”群鸟惊散。
虽然一声,但我一知道,12匹马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我的马儿是否死在其中,但我不去想,只顾前进,前进。
停了车,又是“砰”的一声,我赶快向屋内跑去。
突然,一声马嘶响彻云霄,那叫声中,是悲痛,是绝望,是不甘!我看见了,那正是我的马儿,一向温顺的马儿,此时,正在一群人的生拉硬拽下,狂暴地挣扎。
“ready——”枪已经准备就位。
“NO——”我大喊起来,几乎声嘶力竭。
他们朝这边望过来,只一瞬,又望回去。我知道他们不会顾及我,马是他们收来的,如何处置,他们说了算。
我的马也看到了我,更加暴躁,撞倒了一旁的人,就要朝我冲来。然而翻倒在地,绳索紧紧地拽住了它。
“three——”多尔木尔不喜欢嘈杂,喜欢整齐的枪声。他要倒数,只听一声枪响,所以我还有时间。
我还有时间,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我的马儿挣扎?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它?怎么办?怎么办?
我慌乱了。
“two——”
“停下,我有话要说。等一下!多尔木尔!多尔木尔!让他们先别开枪!”
“one——”
多尔木尔做事从来不回头。我想,我恐怕已经不能阻止它了。马儿,再见,我的心声也呜咽起来。
我注视着它,它也注视着我。忽然,它晃起头来,左右摆着,好像要靠近我……
最后一个愿望,我怎么忍心拒绝?
我冲过去,用尽全力抱住它,用尽全力。我觉得,我甚至把铁锁压断了。
十二条枪齐响,只一声——砰。
5 逃亡
我骑着马翻出了低矮的围墙,朝树林深处飞奔。身后传来阵阵枪声,那是冰冷与火热、理性与感性之间的战争。
我牵着马走在幽幽小道上,夕阳正落,秋风正起。我唱起来,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天黑了,我挨着饿,直到天明。
亮光照在我的眼皮上,眼前一片血红。我睁开眼,室友还没醒来,老师已经不见。洗一把脸,一切的荒诞离奇、深刻意义、冰冷火热都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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