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家回来，一直记得老妈念叨的话，她说：“你爸爸在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一起拍个全家福，他都不同意，最后我甚至跟他说，我们两个不一定谁先走呢，拍个全家福以后还能有个念想，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爸还是不同意，他就是这么倔。”
所以回来后，我抽空整理了下照片，想把她和老爸的合影都洗出来寄给她，让她也能有个寄托。
照片时间太长了特别乱，我一年一年翻看，找到有标志性的就发到我们的家庭群里，刚开始老妈还很兴奋，一直说哎呦这哪一年的，这是去哪里玩的。
然后我找到大概是我高中的时候的照片，胶卷相机拍的，那是我们家唯一的一次合影，背景是我们家古董级的泥巴房子，太老了，为了防止它塌陷，堂屋的右侧，还撑着一根大棍子。
我只是发了一张我和妈妈妹妹的合影，我妈就变了语气，说看到我们以前的老房子，心里突然不是味道了。过一会又说，别发了，千万别再发了。语气里已经有了哭腔。
我妈这个人，一辈子来说，也算是苦命了。
未出嫁时，也是有父母疼爱的，想来那时候时光是最美好的。奈何那个年代兄弟姐妹多，妈妈的母亲，也就是我姥姥，天生胆小慎微，为了给大舅娶媳妇低声下气最后因为未过门媳妇的一句试探话，一根草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我妈说，姥姥就是被吓死的，那时候大舅已经四十岁了，眼见着再不娶媳妇就要打光棍，所以禁不起吓唬，加上心眼小，一时想不开就自尽了。
姥姥的离世换来了大舅的一个家庭，却给我妈带来了灾难。
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千年媳妇熬成婆的时代，婆婆就是家里的老大。妈妈结婚后，我的奶奶嫌弃她没有娘家人，处处欺负她，而且我爸爸是个很愚孝的人，妈妈被欺负了他不会帮着妈妈，只会在一边随声附和。很多年后每每妈妈说起这段时光，都对我爸恨得咬牙切齿。
我们姊妹三个人，都是妈妈自己带起来的，奶奶没有帮过一次。妈妈说，晚上不睡觉是常事，冬天的棉袄棉裤，给老大做完了接着给老二做，再给老三做，一个晚上就赶出来，还不耽误第二天干活。
妈妈和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奶奶是个暴脾气，喝上酒就会跳着脚在大街上骂人。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奶奶骂她也回骂。所以在我初期印象里，她们两个人基本上都处于战争状态。
在我记忆里奶奶对我很好，虽然她没照顾过我，但是她每次在大街上看到我都要撩起衣服从兜里摸出几毛钱塞给我，而那时候我妈对我不是吵就是打，所以我内心还是倾向我奶奶的，只要我妈一打我，我就跑奶奶家里找庇护。
后来大了懂事点了，从妈妈口中和左邻右侧的闲谈中才知道原来奶奶对妈妈这么不好，她会把妈妈坐月子期间的鸡蛋偷偷拿出去送给我大娘吃，还会把我家的面粉拿去送给他三儿子，从来都是从我家拿出去，从来都没有拿东西来我家。她每次碰见我给我钱花，大概也是为了补偿下吧，毕竟人一上了年纪，就会惦记以前做过的亏心事。
奶奶是在她过完八十一大寿的第三天生病的，中风，偏瘫，左半身体不能动了。
那时候我才上五年级，我听到消息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听见我喊她，朝我伸出那只能动的手，一边嘴角耷拉着，费力的挤出一句话，她说，小粒啊，奶奶不能动了。
我和奶奶都哭了。她对我妈不好，但是她对我挺好，她一直说我像她。
奶奶这一病就是三年，三年里只能在床上躺着坐着，无法行走，上厕所也要人抱着去。
也是因为这三年，奶奶和妈妈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
我妈对我奶奶说，不管你以前怎么对我的，我都照顾你。
她说到做到，她给奶奶洗衣服洗头理发，晒被褥，一点也不嫌弃。
奶奶三个儿子，生病以后每家轮流照顾，一家呆十天。奶奶说，她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才能轮到我妈照顾她，她说就我妈照顾的好，在大娘家没人给她换被褥没人抱她去厕所她身下都要起褥疮了。
我记得在我家，奶奶衣服褶子里都是虱子，头上也是。我妈给她烧了热水洗头烫衣服，奶奶躺在床上，妈妈把椅子放床头，椅子上放一盆热水，边洗头边聊天，我妈说，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不，你以前这么欺负我。奶奶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记你一辈子的好。
我想，那个时候奶奶说的话，应该是肺腑之言了吧。
我上初二的时候，奶奶去世了。
但是奶奶并没有兑现她的承诺，她说她会记我妈妈一辈子的好，那是不是说，她会保佑我妈妈一辈子都幸福平安？
现实是，在几年以前，我的妈妈，失去了她的丈夫，因病。
我的爸爸是个倔强的人，他不想连累儿女，所以得病以后他要求妈妈和他一起隐瞒我们。妈妈瞒得有多辛苦，才会在爸爸去世的时候卸下内心的煎熬哭的悲天悯地，她说我终于没有压力了我终于轻松了。
在这之前我妈是个多么幸福的人，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说，我在跳广场舞呢，你爸爸特别支持我跳。或者说，我和你爸在遛弯呐你爸非要拉着我出来溜达。
在爸爸走后妈妈都崩溃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是夜深人静时，妈妈说睡觉真难，整夜整夜睡不着。有一次她牙疼，我给她打电话，她说着说着哭了，她哭着说，只有牙疼她。
我和妹妹都是远嫁，有一次她去做胃镜，做完以后麻药还没散去，她一个人摇晃着出医院门，门口护士实在看不下去把她搀扶到一边歇息。我听得泪流满面，我说为什么当初你们不阻止我嫁这么远呢，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了。
想留在你们身边，想留在你身边，护你半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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