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跟人说家里的事,都说全家都有信仰,除了我以外。
我的青春期几乎都在佛乐和讲经声中度过,以至于我每次离家留宿,临睡前总觉得缺少什么,辗转反侧,搜一首梵音才能睡着。虽然这之后就没有这种情况了。
家族里最先信佛的是我的姑太奶,也就是爷爷的姑姑,尽管辈分大但也和爷爷同龄。这也让我有了几个同龄的姑姑从小玩到大。
姑太奶的生平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每次去她家都有佛香的味道,某种程度上我也算佛缘深重,很喜欢梵音佛香这种佛教的周边产品。
零星的记忆里面在幼年识文断字的阶段,我的两个姑姑就比我进步快,这绝对离不开姑太奶的教育。我血缘上虽然比不上姑姑们亲,但我毕竟是她第一个重孙子,自然也能得到照顾,小的时候家离得也近,所以常有缘份能去她家受教受教。
印象里最受教的一句话是“救急不救穷”。当时大概是她在和爷爷争论要不要救济另一个亲戚,姑太奶说了这句话。当时我还没有经济独立,搞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工作了以后终于明白这个五字箴言,穷坑是填不满的,只能让坑本身改变。
进入晚年的姑太奶就逐渐超脱世俗了,不理家事自然也不会给我们灌输金句。每日佛号在口,念珠在手,家里人都叫她“老佛爷”,宛如至宝。有次我发烧不退,妈妈硬是找她来给我念佛,在我胸口抹圣水,让我跟着念佛号,我实在不想折腾就说我好了,她二人松口气说了句“菩萨保佑”,我趁她俩不在才赶紧吃了退烧药。
姑太奶走的时候也十分智慧,仿佛与天地连接了一般,看见了自己的命数,几日不食不饮之后与世长辞。旁人似乎都不太理解,但我觉得这才是境界。不同于消极厌世,这是经年累月的感悟和对灵魂归宿的理解。世人皆道尘世好,自览浮生解全貌。一日忽觉斜阳落,诸佛已成众同好。
姑太奶的为人处事作为一个强烈的坐标,深深地指引着家族里的男人女人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缘际会,我们这个小家里,婶婶也顿悟心归我佛了。
我小时候记忆里的婶是个十足的时尚女人,黄头发配皮裤,和我叔与生俱来的老实人气场有鲜明的对比。后来我也发现只有性格反差很大的两个人,过的日子才有滋有味,性格相同的人往往有始无终,这也是个有意思的社会学题材。
老婶的“时尚”就标志着她必然的特立独行,记忆里有许多名场面,我奶和她生气,我爸和她生气,老叔和她生气,但她从没和任何人生气,或者是没让孩子们看见成人之间的性格碰撞。
老婶早年自己经营了一个服装铺面,卖衣服的女人必然要成为自己衣服的活模特,这使得老婶的着装一直走在时尚的前沿。我从小到大的衣服也有了老婶以及她周围阿姨的指点帮助,因为我又胖又高,很早就穿上了成人的尺码。
老婶的形象转换便开始于信仰之旅,从第一尊佛像进入她家开始,老婶衣服上的铆钉和亮片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年减少。除了老叔以外家里其他的主要火力输出源也转向了正上学拼成绩的我和我弟。
除了外形和家庭关系,最大的改变莫过于环境。老婶一直讲我有佛缘,一来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肉,却长得很胖;二来就是我很喜欢梵音和佛香,小时候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长大后发现这让我的灵魂十分舒适,我也觉得佛教的哲学思想十分契合我的三观。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老婶把多年做买卖的经验融会贯通进了佛学领域,发展了一众志同道合的佛友,这些阿姨和叔叔们也在我们后来意外频发的日子里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为此,母亲和老婶不止一次地教育我一定要感恩帮助过自己的人。
佛教的思想内核和诸子百家一样,是蕴涵了丰富的智慧和哲理的。老婶作为家里的先锋传教士,自然是先熏陶了自己再传道解惑,气场上的最大差异就是沉稳了,过去从商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成为一个心直口快闯天闯地的女人,信佛之后让她更加平心静气,面对有争论的场面不再有浮躁的情绪,且成为各方各派的主心骨。
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找寻心灵寄托,紧跟了老婶的步伐。前几年除了会因为念佛机的讲经声睡不着,没有什么其他影响。后来家里闹蟑螂,不能杀生,任凭蟑螂侵蚀家里每一个角落;再后来家里基本没有荤腥,这让我离家后又对荤腥起了兴致;再再后来几乎每天都去佛堂集会,而我又上学而后工作,我们的交流就很少了,都各自忙着事业。
横亘在母亲和我之间的不只是代沟,还有信仰。
母亲认为万事皆靠缘分,苦难用佛号解决,睡不着念佛号,情绪不好念佛号,遇难事念佛号,随时随地念佛号。我认为命运自然有其规律,人都是一路中庸着成长,遇见坎坷第一时间是思考,而不是祈祷。
矛盾是每个亲子关系中的必然,重点在改变自己而不是要求别人,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做到互相尊重,只要不越过强行干涉的底线,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被尊重的精神世界。
奶奶对佛教却一直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极乐世界,对于她来说玩儿是最大的享受,团聚是最大的幸福。一开始她觉得只有遭遇不幸的人才去选择信仰作为精神依托,她则不需要,后来一次次变故发生,她不得不跟两个一心向佛的妯娌俩生活,她也渐渐地佛化了。时至今日已经戒了荤腥,但是依旧不懂佛教的智慧,生硬地讲着她自己也理不明白的道理。
我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让奶奶做一个自由的自己,一个她想成为的自己,没事打打麻将,跳大秧歌,度过一个普罗大众心目中安逸舒适的晚年。
后来我觉得,这不过是我掉入一个“子非鱼”的怪圈,以一个貌似受了更多教育的骄傲去审视老一辈的生活。既然我未曾参与,就不能过多干涉。这才是真正尊重的含义。
说佛缘这件事,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我从来不是一个反对信仰的人,但我也不会停止我的思考,不会把精神全部寄托在虚构之上。也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不去想着让别人跟着我的设想去发展。这大概就是佛教里“因缘”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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