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爸爸骑摩托车带着我和妹妹去姑姑家玩。当我们在院子里准备午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一阵微弱的“叽叽”声,我们循着声音,在一个铺满稻草的角落,找到一只受伤的小鸡仔。
姑父说,这只小鸡早上在门口被自行车轧了一下,受伤有点严重,看样子是不行了。妹妹捧着那只不停叫唤的鸡仔,想要救回它弱小的生命。凭借她的专业经验,她想到了给小鸡做手术。于是我们找来一些工具和器械,妹妹帮它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像对待平常的病人一样。
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给小鸡仔缝了几针,然后给它喂了点水,就把它放在一旁休息。每隔几分钟,我们都会过去看一看它。它好似从之前的惊慌之中走了出来,不再心有余悸地连续叫唤。我们以为它正在慢慢地好起来,不用多久就可以和其他鸡宝宝一样,追着鸡妈妈满院子地跑。但没过多久,小鸡仔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它耷拉着脑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们找了个地方挖了一个坑,将小鸡仔埋在了一棵树下。我们没有说再见,因为我们知道它再也不会回来。
前些年在武汉协和医院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老家的阿姨。她的丈夫生病了,是白血病。当医生宣布需要做骨髓移植的时候,家里的人都退缩了。有人害怕捐骨髓,有人担心钱花出去了人没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始终坚持接受治疗。于是,她在医院陪着丈夫治疗了三年。病情时好时坏,她也跟着时喜时忧。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却顶着满头白发。
她有很多照顾病人的经验,也清楚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所以总是有病友家属向她讨教经验,每一次她都不厌其烦地给对方讲解。有一段时间,她丈夫恢复的不错,在医生的批准之下他们出院了。那天,她脸上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回去之前,她过来和我们道别,还鼓励我们不要灰心,坚持就是胜利。
我们目送着她们,看着她搀扶着自己的丈夫慢慢走进了电梯,心里充满了感动。想着她一个人这么难都挺过来了,我们一时间也充满了力量。
但回去没多久,她带着丈夫又来住院了,说是有点肺部感染。她安顿好丈夫以后,就急匆匆地去办理各种手续。那一次的治疗又花费了一大笔钱,但丈夫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阿姨看上去也比之前老了好几岁,因为长期在医院打地铺,腰部受了凉,所以跑起来也没有以前利索了。
在此期间,医生却对她说,她丈夫这一次的病情有点严重,怕是想要治愈已经没有希望了。阿姨还是不肯放弃,她握着丈夫的手说不会有事的。后来各项检查数据,都让她不得不相信医生说的话。好几页纸,似乎就没有一个在正常值范围的数字。她有些绝望,医生也再三劝她去办理出院手续。
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早上,她再次带着丈夫出院了。我们也又一次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这一次却满眼都是落寞。她丈夫生病之前一直都想去一趟海南,阿姨决定满足他这个愿望。出了院以后,她定了两张飞机票,飞到了丈夫梦寐已久的海边。她们可能吹了一次海风,看了一次夕阳,也晒了一次大太阳。
还没等到回去,丈夫就在她身边静静地离去了。离去之前,他给阿姨留了句遗言:把骨灰撒在大海。回去的路上,只剩下了阿姨一个人。那街头的灯一直亮到了天边,可是那个人却从那条光明的直线里消失了。
我想起了老舍,有一天,他在离开家门之前对自己三岁的孙女说:“来,和爷爷说再见。”那时候他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已经站不起来了。但红卫兵还是不肯放过他,对他拳脚相加。他被家人扶回去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带上一本《毛泽东诗词》就出门去了。
在院子里,他看见三岁的小孙女在那里玩,就把她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跟爷爷说再见。”
出了门以后,老舍一直往北走,走到太平湖边,坐在那里读起《毛泽东诗词》。他在那里整整读了一天,天黑以后,他就头朝下,脚朝上投进了太平湖平静的湖水里。家人找到湖边时,他已经被人捞上来了,身上的白衬衫和蓝裤子,还有脚上的千层底鞋子和白色的袜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离开之后,连骨灰也没有保留。想是这个一路风尘仆仆的人,就是在等着这个安稳的晚上。他要罢去历史的聒噪,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离开。那次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候会想,可能他们只是给自己搬了个家,而现在的家就在星星住的地方。我们每一次的等待,都有如走进一片夜海,在打捞一颗又一颗遗失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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