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给你出出气

我妈说爷爷跟她说，“你不要打我哦”，“我为什么要打你”，“给你出出气”。我爷爷在等着，等着轮到我妈去照顾他，等着我妈原谅他。今天到家吃完晚饭就过去看他了，我吃了一惊。整个人真的只剩下一副骨头。嗦着棒棒冰，但是吃一点后，又不舒服，吐出来。在我跟我爸视频的时候，他举起双手，啊啊啊地表示烦躁，我赶紧挂了，可能病人都想要安静。

拿餐巾纸，明明右手边还有两包，在我妈给他拿了几张后，又让我妈把第三包给了他。好像就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唯一听到的一句话是还伐死达嘞冒（绍兴方言，有点难翻译）。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不想死，然后回家后才体会到，是他自己已经想死了，但还没死。

最后一次见他走路的样子是今年五一，他拎了一盒红印糕过来，说是丰惠亲戚送来的。第一次敲门没听到，第二次才进来。坐在厨房外面的走廊上，聊了一个多小时吧。说他的腿有点痛，最近走路不太方便。我还说年纪大了，可能正常的。让他多走动走动，多喝水（以前走哪里都是捧着一个紫砂壶，麻将场，小店门口聊天晒太阳，说话说一会儿，就会停下来喝一口茶，后来茶不喝了，水不喝了，饭也只能吃一两口）。然后坐着听他讲那些金器的由来，说什么遇到神仙了，铁拐李，吕洞宾啥的。放到别人那边，别人生病了，就又转交给他保存了。说着又去了他家看他的这些东西，神神秘秘的，藏在了枕头下。还把他的古董词典和以前写的文章都给我了。

再后来大概五月底公司组织新人团建，在杭州西湖，我跟我妈视频，说我爷爷检查出来结果不太好，可能是癌症，我爸带他去医院了，但是他不要住院。

之后是端午节，那时候虽然在床上了，已经不会走路了，但是还能聊天，去看他还让我们坐，让我妈去照顾他，还能喝牛奶。还在说村里的富豪小时候跟着他写字，他还让他好好读书。当年从监狱出来后也没有看不起他什么的。

今天看到他的样子，真的很想哭，看着桌边摆着的他和奶奶在沙滩边的合照，又抬头看墙，才忍住了。曾经走在村里都是备受尊敬的老秀才，永远穿着衬衫，西装和皮鞋，兜里揣着干净的手帕，走路虽然有点内八，但带风。家家户户有喜事都会找他算好日子，写对联。两个月，无法走路，无法正常大小便，要人照顾，还蛮伤感的。

不过在这期间，唯一一点出乎意料的是我妈和叔叔老婆关系改善了。大女儿有来看，小女儿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但她们两个人一致觉得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忍一忍，也没多少天了，相互客客气气地一起照顾着。

去年清明前一天，外婆走了，走得特别突然，一句话也没有，可能因为她一直很爱很爱我们吧，说也说不完。爷爷可能快要走了，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命运给了我们时间，让我们不留遗憾地告别。在时间里，把所有的恩怨都冲淡，让一切都释怀，让即将离去的人安心，也让还在的我们放下过往。就算哪一天他离开了，我们知道他曾经用他的方式向我们说过对不起，“打我给你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