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家里有很多果树,每年秋天收了果先存在窖里,等到农闲再拿到集市上去卖。放寒假时我常跟父亲骑自行车去赶集。
为了能抢一个好点儿的摊位,父亲每次都很早起床,翻山越岭往集市上赶。每次摸黑把车推上村前的山梁,回头看时,只能望见稀稀落落的几个早起人家的灯光。
北方的冬晨最是寒冷,骑车下梁的冷风更是带来了刺骨的凉。没多久,棉袄底下仅藏的一点温度消失殆尽,手脚先是痛,然后是麻得失去了直觉。再上坡时,几十斤的负重,让人必须骑在车上站起来,用尽浑身力气来蹬。很快,整个人热气腾腾,于是汗湿了棉袄,霜打了眉毛。
农村的集市大都是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四外没有一点遮拦,赶集的人就在毫无遮拦的北风里,铺开了摊位,浅袖着手,熬等买主来。汗湿的棉袄塌在背上,不想穿,可又不能不穿。
纸箱里的水果被一斤、二斤地挑拣买走,过了晌午还剩很多。快散集的时候,一些小商贩就会赶来,端着一副可买可不买的姿态讨价还价,一言不合转身就走。他们心里清楚,大老远驮来的水果没有人愿意再带回去,若是真的带回去了,山路的颠簸肯定会伤了果皮,下次赶集不仅卖不上价钱,很可能烂在了手里。
用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卖完最后一点水果,父亲带我去桥头的一家小饭馆,称上半斤油条,再点两碗豆腐汤。坐在没有风的店铺里,一碗仅有几滴浮油的热汤下肚,霎时温暖了整个身子。天凉知屋暖,腹空喜热粮。现在想来,即便是工作后在五星级酒店吃过的大餐盛宴,那种幸福的感受,也不及当年冬天散集后的一根油条、一碗热汤。
这样的情形几近日常,时间久了也不觉艰苦。一年的大年初四,我照例到集上卖枣,快散集时,一位穿着整洁的城里人来到摊位前,俯身抓了抓红枣,又抬头看了看我,不知是他相中了枣的成色,还是想帮帮学生模样的我。他和我商量,明天帮他送两箱去家里,每斤高出市场价5毛钱。他准备放假后带回城里送人。
这是我从没有遇到也未曾想过的事,我欣喜若狂,忙不迭答应并问好了地址。那天散集我没有去喝汤,就直接飞车奔到家里,和父母一粒一粒把红枣挑选干净,装箱、压实、封好。第二天一大早骑车十几公里,打听着路把货送到人家里。
回到家中,把两张百元大钞交给父母,我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二十年后,姐姐发微信和我聊起这件事,她至今还记得我当时兴奋的模样。
现在看来,当年自己之所以感到那么快乐与幸福,就是因为,那时赶一次集卖上三五十块钱已属不易,能不必忍冻挨饿卖两百块钱确实难得。满满的幸福感,来自于平日里顶风叫卖和那天货到钱来形成的巨大反差。
02
最近北京的气温降得很低,从办公室出来到停车场,两分钟的距离我就已被冻得哆哆嗦嗦。打开车门启动发动机,把暖风调到最大,摁下了座椅加热,几分钟之后,车里已是暖气袭人。
这就是现在冬天里的日常,没有了风吹冰冻之苦,但我却从没有意识过这是一种幸福。
小时候读初中,学校离家有4公里的山路,上学放学正常要走一个小时。冬天里我们大都小跑着,只用四十分钟。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即便是小跑着热身,也依旧感觉寒冷。
那时的我们,几乎每个人都随身揣着一盒火柴,走到半路,几个小伙伴你拔枯草、我捡树枝,然后靠在一起挡住北风,小心翼翼地把火点着。几个人围起来,伸着手烤火取暖。
记忆里,手心靠火近了,被烤得生疼;手背裸露着,被冻得生疼。尽管如此,那跳动的火苗,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也总能给人带来很多暖意,让我们这些穿着单薄的孩子欢呼雀跃,积存在身上的温度,支撑着我们走完后一段路。
那火苗,就是冬日里的温暖;那温暖,就是存在记忆里的幸福。
幸福,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03
人生之路,就像乘一辆马车,经历了颠簸的山路,驶上平坦大道时,才会感觉是如此的舒适与幸福。然而,在平坦的路上走得久了,我们常常会慢慢忽略了拥有的舒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习以为常,让我们慢慢忘记了曾经感受的幸福。
唯累过,方得闲,唯苦过,方知甜。很多时候,幸福的体验,只是瞬间的事。人的一生中,真正让我们开心幸福的,是饱受寒冷之后感到温暖,是在饥饿之后大快朵颐,是在绝望边缘看到生机。
坑坑洼洼路难走,平平谈谈也难行。生活就是这样,人在遭遇坎坷时,都会希望现世安稳。然而,当过上了波澜不惊的日子,又总是抱怨生活太过乏味,甚至慢慢厌倦了寡淡如水的时光。
但你可曾想到,现在寡淡如水的时光,恰是你当年翘首期盼的岁月静好。
有人常感叹缺少幸福感,细想来,现在的你不是不幸福,只是你的幸福,来得不那么艰难。触手可及的幸福,我们常常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生活需要推背感,但没有推背感的生活,未必就是真的不幸福。平淡如水的日子,我们更要好好地珍惜着过。
有些东西失去了,比拥有更让我们刻骨铭心。我们不能等到将来失去时,再去怀念我们未曾珍惜的幸福。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静好的岁月,那就是我们触手可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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