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小猪快跑”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得树梢摇头晃脑,像是喝了二两高粱小烧;地上,去岁残秋里剩下的树叶忽啦啦地打着旋儿,没头没脑地跟着风到处乱跑。
每天,不管天多冷、风多大,他都要来转山。背着个小挎包,不戴帽子和手套,两只手交叉着插在腋下,端着副肩膀,东张西望,鼻子被冻得通红通红,像插了一根胡萝卜。
路上不论遇见谁,他都远远地、大声地跟人家打 招呼,嘴巴还特别甜,大爷大妈,哥哥姐姐地叫着。
一有年轻漂亮的美眉走过,他的两眼就忽闪得特别地亮,脚步也不再磨磨蹭蹭,一路追着人家,问东问西,“妹妹、妹妹”地叫着,尾音拖得特别长,粘粘乎乎、甜得有点发齁。
常来转山的人们都不怎么爱搭理他,往往打声招呼后就绕着他走开了。他并不介意,依旧站在这棵树下瞅瞅,再盯着天上飞过的鸟儿看看,有时候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往山上走。
田世科大师的鲁绣作品每次当我咬牙切齿、奋力地往山坡上冲时,他都会在后边大喊大叫:“加油、加油,姐姐,加油!”两只小脚跳着,两只大手拍着,手里就差拎着个锣了!
在这个独特的拉拉队的支持下,每次我都能猫着腰铆足劲,一路向前冲上坡顶,再回过头来,看着他肥胖的身子一扭一扭,气喘吁吁,像一只小猪一样慢慢地爬上来。
一天,我穿了件红色的小棉袄,他看了,竟然吃吃地笑,“姐姐穿的可真好看!”我不禁大笑,转身问顶往山上冲,后面的他一边笑着一边也跟着噼噼啪啪地往山上跑。
在山顶上,他摊开一双大手,问我,你看我这双手是做什么的?我胡乱地猜了一通。最后,他有些腼腆地说,是用来绣花的!
看我一脸的惊讶,他有些得意。原来,他绣的是正经八百地鲁绣,而且还是双面绣!
翻开手机,他给我看他正在创作的一幅作品《花开四季》,线条饱满、气韵生动,平绣部分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在布上抽丝和雕空,
绣完还得多长时间?
大约还需要两年。
一个大男人成天坐在家里,一针一线地绣花?我按捺不住,问他,每天坐得那么久,闷不闷?
他点点头说,每当眼花缭乱,脑袋里像有一群蜜蜂和苍蝇在打架时,他就走出家门,爬到山顶上,让冷风吹一吹,心里静一静,回去以后再接着绣。
田世科大师的鲁绣作品“抽、勒、雕、扣、锁、绣”,每次创作前,他都要先把构思画下来,再把画变成刺绣作品。
站在山顶上,风从四面吹来,吹得我东倒西歪,他却像一棵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眺望着远方,神情专注又有些迷茫。
想着,日升日落,他每天坐在工作台前,既要心无旁骛,又要冥思苦想,还要飞针走线,这么辛苦艰难的过程,他是怎么一步步地走过来的?我想问,却又张不开口。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地说起。
原来,寂寞的冷板凳他已经坐了十多年,这条静默孤独的路,他已经走了好久。雕绒绣、雪丽绣、平绣等几十种传统鲁绣工艺一切都要从零学起,每天一点点地用心揣摩,再一针针地精雕细琢。
绣着绣着,头上的青丝染上了霜雪;走着走着,手上的针线就化做了美丽的织锦,一路风霜,一路坚守,任时光匆匆溜走,直到青春不再来。
下山后,在一条岔路口,我与他挥手作别。
迎面遇到了一群来转山的大妈,几个大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争着向我介绍着他,无非是你不要理他,他很娘也很粘人,而且以前他还因为一个姑娘得过精神病……
大妈们叽里呱啦,像天色将晚,一群急于返巢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扑啦啦地从头顶上飞过。
我点点头,朝她们笑一笑,心里只想着,明天,我还要和他pk一下,看这两只快乐的小猪哪个跑得更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