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在月光下漫步。有时半夜醒来,看到窗外皎洁如白日的月光,经常披衣而起。只可惜我怎么鼓捣相机,都不能把美得像诗一样的夜色,留在我的摄影集里。
直到读了下面的文字:
我拿出手机与照相机,希望拍下那厚厚的月光,或者是月光下的树影,但是月光就是月光,它与阳光与灯光是彻底不同的。阳光与灯光是可以反射的,这样照相机的成像原理才会有效。但是月光是拍不出来的,无论我用什么格式,都是拍不出来的。我突然领悟,月光其实不是光,仍然是黑暗,或者说掺进了太多的黑暗,像面粉里掺进了太多的水一样,是烙不出大饼的。
这是第八届鲁奖获得者陈仓老师《月光不是光》中的一段话。可笑我活了大半辈子,直到这时,才把我心中的疑惑抹了个干干净净。本来我是想买个相机的,加入了区摄影家协会,再出去采风时,也能摆个样子玩酷——还是陈老师帮我省了钱。
平常我读长的文章时,喜欢从中间读,因为这往往是故事发展的高潮。开头和结尾一般是作者用心之处,所以中间能吸引人的文章,都是值得通篇仔细阅读的。
读完了《月光不是光》,意犹未尽,从网络上搜出了它的姊妹篇:《舌尖上的幸福》、《农民的度假村》、《从拔草到种草》、《隔代遗传的善良》、《弥漫着霉味的家》、《专供儿子的大米》。连读带抄,密密麻麻,在笔记本上写了有四千多字吧,心旷神怡,感觉如同挖掘了一座矿藏。这才是真正的文章,让人在平淡的文字背面,顿悟人性的真谛。
想到以前读过的一些文章,有的是专门吸人眼球赚流量的标题党,有的是无病呻吟故弄玄虚的鸡汤文,还有的一看就是借平台挣名气的关系户。它们虽站在纸质媒体的显要位置,或者在网络上流量十足,但你会很快发现它们不是文章。就像陈老师说的,月光不是光。
陈老师在文章里说:上海喝的羊汤,简直就不是羊汤,只是一碗加了调料的白开水而已;还有那些羊肉,恐怕还是注水的,或者用激素喂养的;商场里摆放的核桃壳薄仁白,天麻金黄透亮,那多数是硫磺处理过的。这些都引起我强烈地共情感。
平时我爱喝酒时伴一盘猪头肉,然后睡个好觉,后来别人说是喂猪的饲料里有安眠药,让我很长时间对猪肉很恐惧。我还爱吃韭菜水饺,有人说大棚里的韭菜都是呋喃丹灌了根的,让我毛骨悚然。呋喃丹是剧毒农药,而且高残留。我用过呋喃丹颗粒杀棉铃虫,必须戴胶皮手套,稍微不注意就可能中毒。后来我买菜时就偏爱那些有虫口的,但却渐渐消失了。我记得一次看完《废都》,到菜市场里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突然想起庄之蝶的名字,自己也迷糊起来:这是菜呢,还是毒药呢?
无论是以往的“非典”,还是前年的“新冠”,都没有杀到过门前。可今年下半年,“奥密克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了身边,我的单元里也有人被感染。
有人分析后认为,部分负责核酸检测的大白是阳性,自病不觉,让本来是阴性的小区和街道,因为参加核酸检测而大面积转阳。还有人认为,进行核酸检测的一些机构,名义上代表政府,但却是私人企业,故意造假,把一些阴性的人说成阳性,骗取国家的钱财。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就像小偷穿上警察的衣服,让群众无法设防。想到几年前一个地方领导,为了应对上级的检查,竟然让小学生包上白塑料布在山坡装羊,让人感到可笑并悲怆。大白不是大白,警察不是警察,领导不是领导,那么,一般的老百姓该相信谁?
有件事始终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上高中时的一天下午,天气很热,但窗外大柳树的荫凉,把教室遮得严严实实,让人没有一点倦意。政治老师历来说话幽默风趣,我们都很喜欢,课堂交流氛围也很好。当老师讲到“公民平等”时,有一个同学举手提问:老师,干部也是公民吗?当时老师笑了,看着这位同学,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迟疑,但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全班鸦雀无声时,老师在黑板的右下角,罕见地一笔一画写了两个工整的粉笔字:公仆。然后一句也没有多说,继续开始讲课。
我参加工作后,总是认为上级来检查,最好不要提前通知,悄悄进庄才能看到真实的模样。事实却正好相反。十多天甚至是几个月前就下了通知,下面便立刻积极备战。领导来时看到的,尽是一片欣欣向荣,结果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就像电视剧《孤岛飞鹰》中的一句名言:你的眼睛会欺骗你。有时我喝酒高了回家,爱人埋怨我,我说我喝的不是酒,爱人就说我真的喝糊涂了。
就像有棱角的石头长期被流水冲刷变成鹅卵石一样,我也变成了《皇帝的新装》里的看客。很多事都是走程序,哪怕明知道月光不是光,但依然表现出被光照射的模样。
我在县城住,老家是二十五里外的农村。现在道路四通八达,再也没有原来落后闭塞的样子,人们大多不再种地,观念也完全趋向城市化,最明显的标志,是所有的孩子都说普通话。我姊妹四个,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孙子辈的都有了一大片。弟弟盖了栋很洋气的别墅,比县城里面的还大气宽敞,专门给我留了几间房。我住了几夜,很舒服,头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梦里大多和父母爷爷奶奶在一起,醒来还带着笑。
家乡的变化之大虽让我很欣慰,但还是有根刺让我难受。我家的墓地最早入住的是我爷爷的爷爷,我父母去世后也住在那里,但从我叔叔开始发生了变化。因为村里有了公墓,我叔叔去世时,不得不远离爷爷和奶奶,葬在了公墓。
我老家是冀南平原的一个小村,四周没有山坡和荒地,公墓也是村里执行上级的殡葬改革政策,临时买下的耕地。那可怜的十多亩地很快被占满,而且已经埋葬的也很散乱,就像随意丢弃的尸首,让人惨不忍睹。幸亏弟弟为叔叔立了块墓碑,上坟时还能从杂草丛中辨认出来。烧错纸的故事也有。
这让我很担心。如果我身后的小房子,只能被放在县城的殡仪馆里,和父母两地相离,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也相信叶落归根。埋在出生的地方,既能让灵魂安息,又完成了自己生命的一个小循环,可谓是功德圆满。于是,我准备趁自己还有能力,在墓地的旁边再买几分地,最后能安安静静躺在父母的怀抱里。哪怕在父母脚边挖个小坑,只要能容身就行。这也许就是故乡情结吧。
但很遗憾的是,月光真的不是光,我死后变成的那抔土,也真的不是我出生时的那块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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