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更小一些。
记忆里北国的雪不是这样子的。雪片随着风悠扬的飘下,偶尔被落在脖子里的冰晶刺个激灵。雪夜总是那么寂静,静到只剩下微风卷雪的簌簌声。当你懒洋洋的被窗外高挂的阳光唤醒,你总会满怀期待的走到窗前,看着换了颜色的世界,装作一副毫不惊奇的样子,哪怕嘴角的微笑早已经把你出卖。
晚上和父母通话,知道上海降温的消息,忙着嘘寒问暖,我只是礼节性的回答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一场雪,一场雨没了多大兴致,对春华秋实,骄阳冰霜没了什么感觉。不过是一天又一天,不过是一年又一年。不过是温度计上水银柱的上蹿下跳,于我,已然没有了什么特殊的意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对世界变得处变不惊,对世界变得木讷不堪。一场初雪给我带来的只是拥堵的交通和冰冷的天气,别无他物。可是,我是曾经如此爱那漫天飞舞。
雪的记忆应该是从童年开始的吧。好像每个北方人印象中小时候的冬天要下很多场雪。三年前,爷爷病了,一场脑溢血使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变得脆弱不堪,脆弱到像个襁褓中的孩子。那是个夏天,我从大连匆匆赶回家中,到医院看望病床上的爷爷。记忆中的爷爷从来不是这样子的,爷爷喜欢看书,奶奶家阴暗的西屋是我最喜欢的房间,常常能在这里发现一本令我惊奇的旧书,小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爷爷将来能把那里满满一书柜的珍藏送给我。爷爷喜欢锻炼,每天早晨爷爷都要做一两个小时的晨练,其中还要打一套他小时候武术班练成的小洪拳,记得爷爷在卫河畔牧野公园的草地上教我打拳,我还像模像样的练成了一套“陈氏自编拳”拿来炫耀,不过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爷爷耳朵不好,我们说话他大多是听不清楚的,所以也就干脆不听,一把年纪每天独自上网看新闻和评论,以那一代人特有的视角去关注着这个国家。可这些在那天都成了记忆,爷爷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了,生活也不能自理,原本安静的他变得更安静了。看到我来,爷爷很是高兴,握着我的手总想问我这半年多在外面的生活,可是他通常只能说出一两个字,下面要说那个词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急的只好不住地挠头。在医院照顾爷爷的日子,爷爷有时会静静的躺着,看着我,露出一个无比慈祥的微笑。天气很热,可是却突然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场大雪,大地封冻,大院里的孩子都出来玩儿雪。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木板,穿一根绳子,放上一张木凳,给我做了个“雪橇”,迎着飞扬的雪,拉着我在雪地里呼啦啦的飞驰。记忆里的那个下雪的冬天丝毫没有寒意,只记得那个拉绳子的人,是那么高大有力。
母亲电话里让我看她新染黑的头发,爸爸在说自己的鬓角也开始发白了。记忆里他们从来都不会老。小学时候家里住的离学校很远,每天上下学成了父母最辛苦的事。父亲在外地工作,有时候会在周一很早出发,也就顺带把我送到学校。虽然要早起,但这么多年后,很是怀念那些早晨,七点多才要求到校,我一般六点多一些就到了。那些早晨学校里空无一人,教室都还没有开门。我就静静的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伴着还只是昏昏暗的黎明,听校园里那些老杨树上传来的鸟叫。它们叫的是那么好听,不同于其他鸟叫,它们只会不时传来几声咕咕咕咕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宣示着它们在这昏暗中的存在。只有在这样冬日的黎明时分,才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待到天完全明亮起来,它们声音也就没了踪影,不知道是噪杂的人声打扰了它们的清净还是淹没了早已那些美妙的声音。多年以后,我也尝试早晨到校园里去寻那鸟叫声,可惜再未寻得。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意味着我要许久见不到父亲。记忆里的那些冬日清晨丝毫没有寒意,只记得那个在黎明去向远方的人,是那么辛劳奔波。母亲常常会提起小学时候十几年前那个冬天,一夜的大雪,让所有的车辆都像被积雪冰冻的路面拖住,小心翼翼地缓慢行动着。为了不让我迟到,母亲在结冰和积雪的路面上尽可能快的开着那辆笨重的摩托车。那个早晨我没有迟到,或许还因为按时到校得到了表扬。可我一直记得我下车后母亲带着头盔,面颊冻红,招呼我赶紧上学去的样子。许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手每到冬天都会冻春,皮肤干燥泛红,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柔软紧致。想来和无数个冬天紧握车把,无论风雪送我上下学也有些关系吧。记忆力那些冬天丝毫没有寒意,只记得那个开摩托车的人,是那么温暖坚强。
雪一直下,风一直刮,我却踩在满地的积水里回家。记忆里下雪天是要打雪仗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大学的时光里,见惯了雪,也见惯了打雪仗。可回想起来,记忆里最后一次打雪仗也已经是五年前了。那是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全班同学下课后到体育场打了一场痛快的雪仗。刚刚步入大学校门,一个个原本青涩的高中生瞬间都变得成熟。超短裙小西装穿了起来,张口闭口都是经济大势跨国公司。可一场雪,就让端着的我们放下了那份想要成熟的执念。带着手套是不能打雪仗的,用手的温度让雪球融化后快速凝结,才能捏出一个结实的雪球,砸在身上才更痛。我们用一个个雪球表达着和对方的深厚友谊,女生追着男生在雪地里奔跑,逞英雄男生在雪地里拦截、摔跤、打滚。摔倒的人最惨,其他人会一起聚上来把雪塞进他脖子里。那天应该很冷吧,可是我们都没带着手套,我们在雪地里奔跑打滚,用体温融化冰雪,用冰雪让友情升温。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雪仗了,但一定是我们这一群人人生里的最后一次。几年之后,我们已经是天南海北,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记忆力那个冬天丝毫不冷,只记得那群欢笑的人们,是那么真挚可爱。
记得有一句话说成熟带来的是孤独。一场雪,一场雨,已然没了什么乐趣可寻。我们珍惜的美好,好像大多保留在过去或是寄存在未来,正在经历的这一秒,我们毫无知觉。今年是我离开家的第十个年头,十年的生活让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而很多美好都变成了记忆或是牵挂。温暖了那些冬天的人们,我或许没有当面开口,又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你们好吗?
雪后之远
雪后东财
十几年的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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