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那一刻，雪已在我内心积满

那一刻，雪已在我内心积满

——怀念诗人陶春



        明天，十一月十六日，是我的挚友，诗人兄弟陶春逝世一周年的日子，为此，我特别整理了一组我在他生前生后为他写的诗，以此表达我个人对他的追忆与怀念。




黄昏，在成都紫荆南路会诗人陶春


夕光微不足道的下沉在路中央那座
塔楼后的树杈上。步行街
此刻的冷清却帮这个迟到的影子
掩去了奇异娇乖的匆忙。书，
比四月的车厢稍重了一些。
在琥珀酒吧很小资的陈设与灯火中，
久违的暖意和着诧异的问候
让趣味与沿街的典雅拉开了门窗……
过长的铺陈使他略感疑惑，
而“不存在”的口头禅中，
饱满的压缩却给语言的好恶带来了
一点酒后不易察觉的小紧张。
或许重要的是区别与延续，
关于岁月残存的美和生命的必需。
三百年的盘点可够记忆？
“一首诗还不及一碗面”，他说，
而今我却不胜辛辣和酒力。
仿佛一丝滑稽的悲哀修正了多年前
所谓“成熟”的差强人意。
如何让昨天的轻狂重新走入文本
可能的通道？比如不适或
吵闹，家族帐下一把刀，它的演绎，
角色与场景的细节中那些
不同于小说、影视冗长的推进，
相对你不断问到的神性，
其命运稍低于酒色与情欲的大眼睛。

初写于2015.5
修改于2020.11



冬日里，你的激情爽约
——致陶春


湿滑的路面让车轮失去了应有的摩擦，
没有摩擦的平台上伊人无恙。
席已散，茶未凉，却心绪依然空浩茫。
沱江南下，预支的水，莫不是
一面镜子的策略在词语中折射的假象？
为什么不能一路北上破冰雪，
把酒言欢干一场？“不存在”，自难忘，
自贡午夜到内江，啤酒整一箱；
不能忘，那年冬天初见面，你披长发
双臂张：“读了你的《杉板桥》，
我就感到了你的呼吸。”对呀，我晓得，
但却不是我眉间的星云与脉相。
也许，我们看好的真不是音高或语速，
而是你直面当下的强烈在场。
五年前，在你 “开篇不凡的言说”* 中，
滔滔万言论，其宽泛的深入
是否真正辨明了我固有的想法与路数
有悖你神性与智性的言说方向？
夜已深，人去院空，孑然回头把你望，
一列奔突的狄俄尼索斯机车
又驶向了神秘与浪漫主义的哪家酒廊？

2016.01.28

* 陶春生前曾给我的长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
  事》写的一篇诗评：《在自诘与怀疑的铁砧上
  锻造生命本真言说的肯定之火》。



午后的湿度依然不减
——写自陶春与谢银恩赴剑门之际


要允许诗人间的插科打诨，要包容某条
裙子不可能被扯下的含蓄。此外，
怎样的联想在调侃的桌面都是对的。
瞧，夸张的流云正顺着绵延河
的秋水梳理着存在之诗的神性与智性，
让夏季进入尾声。它的热，并不因
湿度的不变而迅速下滑，仿佛一种来势，
就像高铁冲出隧道瞬间的力度，
将两个奔赴剑门的诗人，由片刻的黑暗
再次带入短暂的光明。这是否是说，
即使到了隘口，你们也做不到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至于想吃豆腐
这个议题，我们能否让最后的
理解仅仅停留在字面上? 但，
这就不好玩了! 兄弟，有时不要太过严肃，
左边的座次早就排好。不要仅盯住
词语分行的功夫，那只是一种想象力，
就像路过的风景，谁能全部纳入
笔尖的流动。但此前说的某条裙子，
对，就是你看好的那条，却是完好如初的。

2017.08.20



幻象中的洱海苍山
——有感于陶春和谢银恩在大理


面对洱海， 或阅读中某种宽阔的空蒙，
敞开的双臂虽然显得有点儿夸张，
就像某个神谕的暗示， 却如
照片上舒张的云朵一样， 生动而具体。
此刻， 灰蓝的水涌向你也涌向我，
重复着后浪拍打内卷的往昔，
在昨天， 在今天， 在苍山脚下可能的
风中。 当水鸟惊起一小片翠绿，
水草偶尔葳蕤地冒出湿地的
一片光影， 鱼儿正好潜入海中的礁石。
春春， 你向右看， 有我昨天登临
的南诏国风情岛， 我想这时
你若移步小普陀， 眺望对岸的蝴蝶泉，
或三塔寺， 苍山上的云就会让
古城的风再次感受我们共同的呼吸，
就像银恩刚好步入教堂的钟声，
虽然你脸上偶或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

2019.9.19



那一刻，雪已在我内心积满
——祭奠诗人陶春


是的，雪没有降下来。在川西丘陵一隅，
在你倒下的一刻，闻讯的人们已在
内心之渊将它积聚。谁是诗歌的
救世主？更遑论出自一千个雪的冠冕。

我知道，谁也无法在神性的酒中
将你劝阻。那么好吧，就让所有的雪花
在通往天国的阶梯将你一路簇拥。
这是你的宿命，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归途。

也许，我们真的太忽略了表达的虚无，
以为修辞或细节能把灵魂救赎。
这不是智性以外刻意的停顿，回首过往，
你深度的睡眠总是短促。雪在哭。

是啊，相对青龙山下沱江的流水，
言说外的部分当属人性的虚荣。而生命
何其脆弱，暗夜中孤绝的坚守，
是断裂的豪迈还是骨头过猛的横切？

但雪始终没有降下来。星空之上，阴阳
之间，崩裂是生者沙哑的呼唤……
你没吸完的烟草正化为你灵前的
烛火，于天堂中开成白牡丹盛放的图案。

2020.11.21



昨夜，我梦见了已故诗人陶春


昨夜，我又梦见了陶春。他对我说：
“东东，把几个兄弟伙约起，
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喝酒，
有重要事情给你们说，特别是胡马，
不要忘了哈”。我说春春，
你不是去年初冬就已经走了吗？
我们一起去发送的你……
“哪个说的？”他一听就火了：
“你们看到的都是幻觉，
我根本就没走，只是去参加了几个
大型诗歌活动，有点远，
时间有点长，这次来找你们，
就是传达活动精神的……”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路边摊吃早饭，
就看见了胡马闪过的身影，
灰亮的天幕有些奇谲。
我赶忙叫住他：春春回来了，
喊我通知你，今晚老地方喝酒……
胡马说：“我都晓得了，
昨天晚上，他也过来找了我的……”

2021.3.23



我说鹰隼的坚锐也有脆弱一刻
——怀念已故诗人陶春


电话那头，你对我说：他走了，声音
是低沉哽咽的。片刻的惊愕，
仿佛一个雷暴的停顿。
曾经，他是那样精力充沛，
滔滔不绝，在烟卷与酒盅不间断的
纠缠中，在人们纷纷
离席后，把“不存在”的迎送
延续到午夜时分……
冬日已降，当太阳落到英寸的高度，
鸟说它又丢失了语言。
他曾在槐树开春的枝头和我们
讨论过自由与坚韧。
好长一段时间来，活着是个主要话题。
于是，我就想到他的激情，
想到他总在子夜之前
从微醺中牵出的神性与智性。
他说这是“时代之血和它的冷漠骑手*”
像夏天头上的积雨云。
另一个朋友说，和他是至交，
所有问题都不成问题。
而我想说鹰隼的锐利也有脆弱一刻，
比如，同在炼狱，看魔鬼的
心机葬于天使的幽静。
柔软，这不是世界末日，
而你，出自蒿蓬，非犬类，有硬骨头。

2021.8.12


* 已故诗人陶春生前著有个人诗集《时代之血
  和它的冷漠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