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约第一

*负约第一

京城的洪家被退婚了。

这件事在京城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却是值得茶余饭后拿出来嚼一嚼。

退婚的女方，吏部尚书颜安的嫡幺女，颜清扬。

清扬只是她的闺中小字，正号为颜绾。

长发绾君心。到底是应了这名字，以往来颜府提亲的门生，无论贫贱富贵，不问功名利禄，一一皆被打了回去。饶是这洪家长子洪楼之一首名动京城的绝句打动了闺阁芳心，终于将亲事定下了。眼瞅着就要下聘礼了，谁知一日颜家小姐与闺中好友游玩时候好巧不巧正看见洪楼之转进了花街。自古才子多风流，本也是见怪不怪，却又是好巧不巧，头牌青楼的头牌花魁正站在楼上对着洪公子掩面而笑，还抛了朵花下去。这洪公子也是怜香惜玉，就上去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将自己的婚事看没了。

不过这都是颜小姐那位闺中好友告诉她的，至于那洪公子是真的就看了一眼还是看了好几眼，任这位颜小姐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了。

这洪公子洪楼之是谁？户部尚书洪景辉长子，京城第一才子。

这颜小姐的闺中好友是谁？林潼，宁世候府的家臣，安国将军宁烈宁安世麾下一员猛将。原是宁将军潼关之战中捡回来的，不知家在何处，只知姓林，不知名谁，因是在潼关捡来的，就取名叫林潼，也未曾取过字。本以为只是个苦命的逃荒百姓，谁知竟深谙兵法，且武功了得。

有多了得？御封：绛朱武神。

为何绛朱？

因为林潼是个女子。

但世人也只知武神是个叫做林潼的女子，至于潼关与战场之事，却是鲜有人知。而见过她容貌的人，大部分都没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自然，颜清扬颜小姐向来都是少数人。

颜清扬与林潼便是在比武大赛上相逢的。林潼在擂台上，一身白衣，一柄寒锋，落英缤纷，虽为女子，竟是将一众男子打的落花流水。每个与她对战过的都说，这林潼虽为女子，心却比男人更冷，一剑封喉，不知怎么就被制住了要害。林潼就像是一只银蝶一样翩跹飞舞，起手间就决定了胜负。颜清扬就在台下看着，觉得这林潼若是男子，定要嫁了他。

不过既然绛朱武神是个女儿身，做个闺中好友也是甚好。

只是相处久了，颜清扬发现，自己这位闺阁好友，绛朱武神，竟是一个极其沉闷的人。

这一日颜清扬因退婚之事觉得烦闷，邀了林潼去郊外赏花。林潼对颜清扬向来有邀必赴，遂向主子宁烈告了假，牵了马去了颜府，接了人一同往郊外走。

原本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都是坐轿子的，只是跟林潼相处久了，颜清扬也学会了骑马。原本还想学剑法，被林潼呵了一顿，只好作罢。

宁家在郊外有别院，是为宁世候公避暑赏花而建成的。宁府世代为忠良将，对麾下也十分体察，因而虽是侯府别院，一些叫得出名的军官将领也是进的来歇得下。别院内种了一小片桃林，正值春盛。二人骑马累了，便牵了马到了这别院，执了酒与茶，到了后院桃花园。桃树有高有低，颜清扬身着粉色罗裙，寻了个低矮些的桃树坐了上去，手持清茶，悠悠然然，与粉色桃花浑然一体，似是桃仙一般。林潼常年在军营，不穿这一层一层的罗裙，箭袖短靴，白衣束发，如男儿一般英气。抬头看了一枝高些的枝干，寻思若是那里，低头便是看得见闭目养神的颜绾，不远不近，又正好听得见她说话。思罢，执酒轻身，如一只白鹤，扑棱棱就躺在了那处寻思了一番的桃花枝干上，将胳膊背于脑后，大喇喇地躺了下去。

“今日怎的想起散心了？”林潼饮了一口酒，“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怎的还是放不下？”

“若一点惆怅都没有，我岂不是成了薄情之人？”

“你与他不过一首诗的情分，何来薄情之说？”

“终也是定了婚约的。”

“那小子去烟花场地，被我二人撞见，还不知未撞见时候有多少。虽说那头牌花魁确有才华与姿色，享了几分薄名，可京城也人尽皆知颜家幺女是要寻一个白首不分离的夫君的。他既至此，这婚约，退了也罢。”

颜清扬呷了口清茶，抬头道：“武神似是没有小字吧，不如我给取一个可好？”

林潼身形一怔，垂首道：“我一介武人，征战沙场，这种小字乃是你们文人的喜好，我不要。”

“呵，这话说与别人听还好，说与我听我可是不信的。”颜清扬笑着，似是这一树桃花都跟着笑了，“别人不知，我还能不晓得？绛朱武神不仅武功盖世，这文笔也是有些名头的。一介武人？只怕嫁了人便成一位夫人了。”

林潼只轻笑，不答话。

颜清扬见她不理，心中有些不甘，继续问道：“敢问武神，心中可是有了如意郎君了？”

“如意郎君？”林潼哼了一声，将腰间一柄清辉霜华的长剑拍了拍，“想要娶我，先问问我这挽月答不答应。”

“那怕是这世间也无一人可以了。”

林潼看着掩面而笑的颜清扬，勾了勾嘴角，合上双眸养神。颜清扬笑了一会儿，也歪在枝头合了双眼。微风阵阵，二人衣袖间皆是染了淡淡的桃花香。许是半月来劳心伤神真的乏了，默了一会儿，颜清扬竟沉沉睡去。林潼歪头看了树下一眼，心中一阵无奈。春日里阳光虽好，但总归是有点凉意。刚想开口叫醒沉睡之人，忽而心神一动，手将桃枝一撑便翻身跃下，落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刀，抵在一个人的喉咙。

林潼虽为御封的绛朱武神，其真面目却鲜有人知，世人大多知道宁世侯府上住着绛朱武神，宁将军有个厉害的影卫，却不知这二人是一个。而更鲜为人知的是，这绛朱武神除武功了得以外，最擅长的，却是暗杀。

此刻被摁在树上的人感觉到脖子上森森寒意，眼中竟未有一丝惧色。

看清了来人容貌，林潼忙将短刀收起，单膝跪下。“皇子殿下万安，方才失礼，望殿下恕罪。”

来人正是当朝三世子，辰王高以君，是当下皇帝最喜欢的皇子，为人正直，身负战功，赏罚分明又心思机巧，倒是个为人君的材料。宁世候家宴上林潼曾见过他，但这高以君没记得她便是了。

“哦？姑娘竟认得我？”高以君有些诧异。

“与殿下见过几面。都是匆匆而过，殿下不记得也是应当。”

高以君思忖稍许，让林潼平了身。

“方才电石火光之间觉得姑娘身手了得，敢问姑娘芳名雅居，改日定当登门讨教。”

“花拳绣腿，不值一提。”林潼摇头，“还望殿下莫怪。”

“你我既在这桃林相识，也当是缘分，姑娘留个姓名，权当交个朋友。”

“殿······”

“林潼，你可在？”一嗓柔声惊起，林潼对高以君拱了拱手，从桃树后走出来。

高以君也走出来。

“啊，是辰王殿下。”颜清扬忙福了福身，“不知殿下到来，如有冲撞，往殿下恕罪。”

“本王今日轻车简从，二位也不必多礼。”高以君点头，“这位姑娘应当就是颜尚书的掌上明珠，颜绾清扬小姐了吧。”

“几分薄名，王爷谬赞。”

高以君微笑着，又打量了林潼一番。

“本王今日约了宁侯爷，想必侯爷也该到了，容在下先行一步。”

“王爷请。”林潼伸了伸胳膊，做出送客状。

高以君顺着她指的路走了两步，回过身，道：“姑娘原叫林潼么？改日高某定登门讨教一二。”

林潼不理他，只是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