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骡子姓罗,后来看到他儿子的名字才知道他本姓骆,骡子是他的外号。村里人之所以给他取这个外号,多半因为他脸上那副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瓶底儿一般扣在他的脸上,宛如蒙在拉磨叫骡额头上的蒙眼。
骡子个头不高,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入赘罗家之前,骡子也曾读过几年书,是村子里少有的几个读书人。
既然读了书,识了字,对干农活骡子就有些不屑。于是,骡子就成了村里最懒的男人。对于素以勤劳著称的北山村人而言,骡子这样懒汉,注定被世人瞧不上眼,但骡子一点儿也不在乎。
骡子知道自己入赘罗家的使命,对身下的破席烂炕一点儿也不在意,勤耕不辍,幸不辱使命,三二间年便为罗家造了两个儿子。有两个儿子垫底撑腰,骡子的身板在村子里一下子拔高了几分,懒得更加理直气壮了,精尻子吃糊汤,在北山村骡子独一份儿。
骡子虽懒得不像个人,但对儿子还是寄予了很大的厚望,老大取名来,老二取名财。听到这两个名字,北山村的人对骡子莫名的起了几分敬意。
骡子劳动不行,但嘴能谝,身体有优势。骡子的成名之作是治好了隔壁村吴老六媳妇多年不孕不育症。当吴老六抱着儿子,提着礼当,大张旗鼓来北山村拜谢骡子的时候,村里人对骡子更加刮目相看了。
至此,骡子便开始走村串巷,干起了给人家看庄基、瞧阴宅、改门庭、治怪病的行当,尤其治不孕不育骡子相当拿手。骡子的声名不胫而走,十里八村偷偷上门请骡子治病的小媳妇多了起来,好在骡子家的破席烂炕从未给骡子丢脸,求子者踏露而来,总能得偿所愿,凡经骡子医治,没有不生儿子的。喜得贵子自有厚礼相赠,骡子的衣着谈吐多了几分英气,身板也更加壮实。
骡子自己风光无两,儿子和老婆却整日破衣烂衫。对此,北山人背后多有诟病,当面却是恭敬有加,不敢轻易得罪。毕竟生养乃人生大事,骡子干的也是积阴德的好事。
骡子也算半个文化人,周易八卦罗盘弄得甚是精明,可对两个儿子的教育却从不上心。小学没毕业,便骂出门去,这一走便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骡子老了,眼睛也瞎了,镜腿儿也断了,炕上的席子也破了。
门庭破败的骡子死于五黄六月。
没有一个儿子为他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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