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一）

      在我们这儿，很多职业是和季节关联的。

        初冬，早晚温差特别明显，白天阳光挺暖和，到了晚上，出门穿棉袄也算正常。小区网球场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撑起一个红色的大棚，有一间宽敞客厅大小，里面搁着一台机器一张床板，阳光透过棚顶照着里面一对忙碌着的中年男女，他们看上去气色不错。

        最先是几个刚刚把孙子、孙女送去幼儿园的老人围上来，七嘴八舌打听着价格、规格、尺寸，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热烈。不一会儿，纷纷折回家，抱来两床薄薄的棉被，往那张平铺着的木板上一扔。

       

      这夫妻俩是做翻新旧被胎生意，简称弹棉花的或弹花匠。

      每年差不多这个时间，他们都会来一趟，两人配合默契，拆开送过来的已经板结了的棉胎，剪成大块和新添的棉花一起塞进机器里，不一会儿，那个长长的管子里就吐出重新打散后的蓬松棉絮来，男的拿一根长杆将棉花挑起，均匀搁在木板上，盖上一层薄纱，红绿两色的经纬线交叉布好，把棉花边角掖整齐，这床被胎就算重生了。

       

手艺人（一）

        也有不信任机器的，便让夫妻俩按照老法子帮他们把旧棉胎重弹一遍。于是那男人就拿出一个类似弓的物件，用一根柔韧的竹条绑在后背吊起弓，弓上的木板紧贴着旧棉胎，男人戴着口罩用锤子敲动木板，与木板相连的那根牛筋弦被敲打后不停颤动，顺势将棉絮不断地弹起，弦响处，棉絮纷纷如雪花飘落。

        男人一声不吭、手里一刻不闲，一边也戴着口罩的女人拿一根细木条将跌落在四周的棉絮归拢在一起。男人和女人没有交流，连眼神也没有，因为两双眼睛都盯着那层棉絮。当棉花被弹起的同时，灰尘也被迫从棉絮中出逃，纷纷扬扬在阳光映射下无处遁行，只得慢悠悠向远处飘去。木锤连续、有节奏地敲击着弓弦，发出嗡嗡声，认真听，可以听出类似音乐的律动。渐渐，那床又黑又硬的旧棉花便重新蓬松、柔软、雪白起来。这让远远站在一旁的老人看得心满意足。

        棉花弹好了，男人摘下口罩擦把脸，是个挺周正的人，他开始和顾主们交流，用他提供的花棉布给棉胎做个套？还可以帮着绗起来，这样棉胎在被套里就不会乱窜了，而且不收加工费只收个成本，挺划算。看着用薄塑料袋套得平平整整的一床崭新棉被，老人真心实意地夸男人的手艺好，这个冬天盖在身上肯定很舒服的。回头把邻居的老太太叫来，让她也来弹一床。

        换棉胎生意还不错，天天要忙到太阳落山，天黑透了，夫妻俩就拉上了大棚的门，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灯还亮着，路过时能听见俩人在里面轻声细语的交流，偶尔还听见女人的笑声，因为一直戴着口罩，所以记不清那女人的长相，听见她的笑声，对她的脸便又有印象了，有个爱笑的女人，男人一定不会太苦。

        在这个初冬的夜晚，灯光把红色的大棚里面映得暖暖的，似乎他们这样四处漂泊的日子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