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久没看见太阳了。一周前?半年前?十年前吧。
那个又黑又湿的小屋里,只有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窟窿,踮起脚伸长手才能勉强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我站在小窟窿的那头,踮脚看窟窿外的天空,可是,我只能看到一点灰色。对,灰色,没有云的白色,没有天的蓝色。连鸟和虫子都不愿经过的地方,让我一度认为世界末日毁掉了外面,只剩下我这里这个被世界遗弃的黑匣子。
理了理身上十年前的衣服和遮眼的头发,提起脚边已经掉皮了的小皮箱。我,该何去何从?
沿着陌生的大道,一直走一直走,耳边吹过的是汽车带起的风。打车吗?可是我口袋里装的钱还能用吗?就算有用,够吗?而且,就算我上车了,我该说去哪里?呵,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让我屈身。
走了多久了?天好像已经黑了,但周围仍亮得如白昼。夜晚的人似乎比白天还要多。他们有的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也有的独自一人,耳朵上挂着耳机,脚步随着音乐的节拍一晃一晃……曾经,我也喜欢戴着耳机穿梭在人群中,因为我觉得这样超级酷。现在,我只庆幸没人发现落魄的我。
又冷又饿的我,晃晃悠悠地晃进了一个小巷子,拿出刚刚买的烤红薯,庆幸口袋里的钱还能用,庆幸今晚还不至于饿肚子。可是,今晚,我该在哪落脚?
真是可笑,出来的日子过得比在那个小黑屋还凄惨,至少在那,我有睡的地方,也不会饿肚子。呵,我竟然想回到那个小黑屋。多么可笑。
一边吃,一边继续走,就算要露宿,好歹也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吧。不然没有被饿死,反而被冻死了。
哈,一床被子,确切的说是一床破被子。看来,还不至于被冻死。拖着被子来到一个挡风口,把厚的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盖在上面,就在要闭眼时,“记忆当铺”四个红光大字映入眼中。记忆当铺?好奇怪的名字,是典当记忆的意思吗?好奇心驱使我离开好不容易暖好的被窝。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你是卖记忆还是买记忆呢?”一进门一个长相娴静的长发女人对我笑了笑,标准的笑脸。
“记忆真的能拿来卖吗?”疑惑又惊讶。
“是的,先生。你可以把特定一段时间的记忆拿来我这贩卖,对你的健康没有任何影响。当然,这段记忆仍在你电脑中,不会被删除的。”那个女人跟我解释道。
环顾四周,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是暗淡的灯光中,天花板上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瓶子。
“我想卖一段记忆。”视线回到女人身上,淡淡的说。
“好的,请跟我来。”我跟着店女人进了个小门,她让我躺在一个类似CT扫描仪的机器上。“请问你想卖什么时候的记忆?”
“十年前,一月十三日。”
“好的。”说着敲了几下旁边的计算机。
闭着眼睛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听到“好了,先生。”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并未感到不适。此时店女人把一个盛着白色液体的小瓶子给我看了看:“这就是你的那段记忆。你的贩卖金一共两千元。你是手机收款还是现金?”
“现金。”毕竟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卡。店女人给了我一沓明晃晃的百元大钞。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了衣服的最里层。店女人把我引出内屋,搬来一张椅子,“帮我扶下椅子可以吗?”店女人笑了笑,拉了张椅子。“嗯,好的。”只见她从天花板拉出根绳子,将刚刚那个白色瓶子挂了起来。原来,上面挂的都是记忆。
“谢谢你,作为感谢,我可以赠一瓶记忆给你。”店女人把椅子挪回去,笑着说。
再一次环顾了四周,五颜六色的瓶子让我眼花缭乱。忽然我的视线停留在柜台上方,那里挂着三个黑色瓶子,黝黑黝黑的,诡异而又神秘。我指了指。“先生眼光真有意思。它们在这里挂了好多年了。既然与你有缘,便赠一瓶于你,但是如果后期你还想要,就要用钱来买了。”
“好的,谢谢。”走出店,听见后面女人的声音:“把里面的液体涂到太阳穴两边就好了!它会以梦的形式让你读取记忆。”
又钻回到被窝,摸了摸衣服里层,很好,明天就不用挨饿了也有地方睡了。打量着手里的黑瓶子,好奇心驱使我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瓶盖,将液体涂抹在了太阳穴两侧。
闭眼。
梦里,或者说那段记忆里。一个长得和我十年前几乎一样的少年,正在殴打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是父亲!少年对地上的男人拳打脚踢,没有一丝留情。地上的醉酒男人双手抱头,一边大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敢打我。”一会又大哭:“你妈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要打死我!”场面一度的混乱。吵着吵着就没声音。待男人一动不动时,少年猛地冲出家门,一路跌跌撞撞,跑进了一个门上用红光写着四个大字的商店。就要进一步看清楚时,所有一切都黑了。
惊醒,一身冷汗。
那个少年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为什么要打父亲?那个商店又是怎么回事?一大堆的疑问充斥着我的大脑。
脚步不自觉的又回到了昨晚的小店,店女人依旧喊着“欢迎光临”,标准的笑脸。
“我想以我的另一段记忆再换一瓶可以吗?”我直截了当的表明了目的。店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一样的流程,结束后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柜台上方的黑瓶子。
坐在公园里的一棵榕树下,追求真相的我急忙地把液体涂在太阳穴。闭眼。
还是那个少年,他坐在一张病床边,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插了一身塑料管的女人。是母亲!“小杰……”女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为什么是我的名字?那个少年真的是我?!“帮我把氧气管拔了吧。”里面的少年含泪,狠心地拔掉了氧气管。没有多久,女人闭上了眼,彻底咽了气。不!少年捂脸冲了出去,一路狂奔。
这次,恐惧与疑惑一起霸占着我的大脑。那个少年是我,那这记忆是谁的?我的吗?可是我之前从未去过那个商店,对那些记忆我根本没有印象,况且我也根本不会去做那些事。
我疯了地跑回商店,拿昨晚获得的钱买来了第三个小黑瓶。
这次,是曾经的家,或者说是一个不成家的房间。是父亲,他又喝醉了,两手掐着少年的脖子,一边嘶吼:“为什么你妈不要我了,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力越来越大,少年的脸涨得通红,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晃动。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往男人的脑袋砸去,顿时,鲜血直流。男人手捂脑袋,“你竟然,竟然……”还没说完直接倒地。“是你逼我的。”少年淡然地把烟灰缸放回桌上,弃门而去。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他是我父亲,我不可能杀他!”惊醒的我语无伦次。一个人坐在地上念念叨叨,一会哭一会狂叫。“我没有殴打父亲,没有!他喝醉了拿皮带抽我我都忍着,因为我知道他是失去母亲才这样的。呜呜呜……母亲也不是我害死的,虽然她求我拔掉氧气管,可是我没有做,我不想母亲离开我。我知道母亲化疗很痛苦,她心疼父亲到处屈膝借钱,她求我,求我解脱她,可是我没有,没有……呜呜呜……我不想失去母亲……”周围的路人渐渐围了过来,投来各种各样的眼神,害怕,好奇,同情……“啊!你们要相信我!”我猛地冲向了人群,胡乱地拽住一个人,捏住他的肩膀,向他吐述着:“我生来就被遗弃在一个破工厂,是他们把我收留,把我当亲生的孩子,他们都很爱我。我也很珍惜这个幸福的家庭……我根本不可能杀他们,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啊!”
“喂,110吗?有人在人民公园疯了,你们快……啊!”我一把拽住打电话的人,“不许报警,那些警察根本不信我!我都说了我没有杀父亲,他们还把我抓起来监了十年……十年呐!一月十三日那天,我父亲的确要掐死我,可是我没有阻止,我心想这样我就解脱了,去陪母亲……可是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为什么!”就在我要伸手掐那个打电话的人时,我的手又被拷住了,一如十年前。
“不是跟你们说明了吗。这个人有人格分裂症,有双重人格,把他释放送进精神病院去。你看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幸好没出大事,不然我看你们怎么负责。赶紧回去写份检讨,降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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