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痛苦和痛苦的解除，都只有自己去经历。”
在又一夜剧痛不眠之后，朋友写下这样的句子，如同兜头一盆凉水，将我从痛苦的迷狂中解脱出来。回头再望这五天，我们一样被困于各自的囚室，他是因为父亲重病，我则是因为自己重病，往日清明心性早不知被迷失何处。
每天困顿在高烧不退铸就的封锁里，经历闪腰，小腿肿胀难消，以及睡眠困难，全身痛到爆……这样一些细碎却并不微小的苦楚后，每日所剩之事唯有心烦，稍不如意就发脾气，被不知如何调整状态的无力感拖得身心俱疲，除了对变动环境带来健康调适的迫切盼望，却找不到别的出路。却无论如何不去医院，前天才开了三幅中药，每天自己亲手煎一大海碗，两个小时喝一小碗，昨天下午起床洗漱，发现镜中的人脸色蜡黄，这些年来，我知道自己某一部分在快速损毁老去，还是忍不住吃惊，这一副岂止是苍老可以形容的壳。
常常想哭，虽然真正哭的时候并不多，家人说郁结会让我的健康状况更坏，“你只管气，只管气，越气你的身体就越好。”我很委屈于这种近乎爱的威胁，却深知她们也陷在无能为力里难以自救。
差不多是一个完全没有笑声的周末吧，这四天每一天都是昏天暗地，每一天也都浑浑噩噩。因为闪腰后无法起床，儿子三歺喂饭，晚上累积的疲倦加上白日里必须进行的家务，对我的照顾与无力照顾，使家里人心力交瘁。分明不愿意却频频将情绪强加于对方，我们是困笼里唯一的对手，依赖，和发泄对象。偶尔醒过神来，也想要撕开这种局面，离开去追逐太阳，寻求一丝恢复的可能，但身体不好不能出门，不能出门身体益发不好，这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永恒的恶性循环，若是我难耐痛苦重提此事，强烈的表达往往显得过于任性，不复往日懂事隐忍的我，往往被曲解成对家人欠缺体谅，而家人此时对现实理智的忧虑犹豫，在我怨怼中映照成一种完全可以忽略的温吞。
二、
这几个夜里，只能依靠着念诵佛经让心变得稍稍安静。这点微光般的信仰，让我努力吞咽黑暗和痛苦，并在心里发愿，所有人都不要受这样的罪。发愿将家人的病痛都给我，不要让他们精神受折磨的同时身体再承担任何一点苦难。也是这点信仰，让我知道，绝境里至少还有佛陀慈悲，无条件接纳这支离破碎的意志。
我不是在痛苦，我只是在自我清洁，我不是在痛苦，我只是在解除他人的痛苦。于这浩瀚暗夜中，无形炼狱中，一次次消弥众生的业。任何一个众生都可以，蚂蚁也可以，哪怕能解除它们的困顿，这也是值得的。
总是在盼望清晨天光，零碎的市声，孩童的嬉闹，甚至隔壁妇人往日令人厌烦的喧哗，此刻都能暂时释放我，虽然也有的时候，会将我逼入更无助的境地。我常常盼望刚出炉包子的热气，地摊上或许沾满泥水的新鲜果子，以及每一束珍贵的阳光落在身上时，那种身心都得到宽宥的暖意。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更多的时候，我将刘亮程这句话紧紧贴着皮肤，任其中的孤独把我烫伤，生命的寒季里，多少人头顶雪片命运褴褛，孤零零走在自己的荒原上。他们的痛就是我的痛，我的无助也是他们的无助。让我为我们痛，为我们哭一哭，再为我们千疮百孔的肢体，找上那么几片虚弱燃烧的枯叶，坐下来，靠着自己的影子取暖。精神与物质都不再是安慰。给我火刑，只有火，从灵魂到肉身狠狠炮烙，焚烧所有寒冷，驱散一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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