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清闲的午后,我捧着一杯热水路过梁国语的身边,他喊我:“阿储”。于是我停下了,开始了我们的第一次交谈。
梁国语是个疯子,大家都这么说。
1
大学毕业之后我来到了当地的一个事业单位负责前台的接待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日子稀松平常,要说唯一的不寻常,便是梁国语。
我入职那天,他披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突兀的身高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头发有些花白,略微驼背,双手背在身后,军大衣里是一件看起来穿了很多年磨得有些破烂的毛衣,隐隐的还能看到些许食物的残渣,底下套着一条肥大并且有些发灰的黑裤子,脚上趿着一双破旧的军鞋。他看向我,目光呆滞涣散。我迅速的转过头与他结束了短暂的对视。
“大概是个拾荒者吧”。
2
没有过多的疑虑,我快速的投入到工作中。
一段时间以后发现他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周围的同事对此也是司空见惯,就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终于有天我按耐不住心底的疑虑,小声询问坐在我工位旁边的同事:“他到底是谁呀?”我用眼神示意,似不经意扫过那个坐在大厅休息椅上看起来极像拾荒者却从不拾荒,沉默寡言,呆滞木讷的军大衣老人。
同事抬了抬眼皮:“奥,你是说梁国语吗?我跟你讲,你可得离他远点,他是个疯子。”
“梁国语…啊?疯子?从何说起?”
“那些故事可太长了,反正你就记住离他远点就行,千万不要招惹他,他啊,有精神分裂!”同事用一种极其排斥又有些害怕的语气跟我说道。
“精…精神分裂吗?这么严重?”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迟缓的老人是位精神分裂患者。我从未见过他癫狂的样子,在我的眼里,他倒更像阿茨海默症患者,没讲过话,有时会点上一根旱烟。
3
有天午后我一个人值班,接了杯热水,站起来打算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活动下僵硬的四肢,路过梁国语的身边。
“阿储?”他试探性的开口。
我停下脚步:“嗯?”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讲话的。
“我听他们都这没叫你,阿储对吧,你家是哪里的?”他一连串说了很多字,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开口讲话。
我静静的端详他片刻,他的五官锋利立体,虽然沟壑纵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许是离的近了些,我闻到他身上那种久不沐浴的浓烈气味以及烟叶子的味道,有一瞬下意识的皱眉,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接着道:“不念书了吗?多大了?”
我们的第一次交谈以我回答完他的几个问题作为结束。
4
这次交谈之后,我们交谈的次数增多,偶尔他会问:“吃饭了没有”“冷不冷啊”这类在平常不过的长辈式询问。
我开始逐渐怀疑所谓精神分裂的真实性。
直到有天晚上,我去工位取回遗落在桌子上的充电器。未进门便听到男人跟女人说话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我熟悉,是梁国语,而那女人声,分明是男人掐着嗓子故意为之,谈话间还时不时蹦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凄惨大笑,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回荡着,听的我头皮发麻。我强装镇定一步步的靠近,只见梁国语似乎依旧保持着白天的坐姿,我看到了,他的嘴角在抽动。
而我的到来,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5
我匆匆离去,抚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处飞速下楼,顶着一张惨白的脸一路踉跄着回到了单位宿舍,同事见到我这个样子,吓坏了,纷纷上前询问。我平复了一会儿,把刚才的情况尽量完整的表达出来。一位同事递给我一杯热水:“嗨,早就跟你说了,这个梁国语是个疯子。没事啊,他就自己疯,不会对人怎么样,别怕。”
另一位同事见状连忙插嘴:“怎么没事,光说吓人这点都受不了啊,再说了那精神病哪能控制住自己啊,你说这老周也真是的,捡个啥不好,非捡这么个玩意回来。”
“老周?是谁?”我表示疑问。
“老周啊,就是咱们食堂以前做饭的老师傅,上个月去世了,你没见过。”
“为什么说梁国语是周师傅捡的?”我接着问道。
“这件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
图片来自网络6
那夜我从同事那里得知了梁国语的故事。
梁国语十几岁的时候去当了兵,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参军就意味着打仗。一次战争中,战况惨烈,梁国语失去了一个好战友,好兄弟。复员回家后就变得精神恍惚,整日抽烟喝酒,无所事事,有次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吓死了胡同里一人家患有心脏病的小姑娘。
自那以后梁国语就更疯了,离开了家,再也没回去过。
起初是在大街上流浪,后来遇到了在我们单位食堂做饭的周师傅,周师傅看他可怜,常常给他一些剩饭菜,一来二去就成了一种习惯,梁国语索性就常驻在食堂楼后面的一个小旮旯里,后来周师傅把仓库腾出来一小间,想着也让他有个避寒的地方。
梁国语就常常帮着周师傅打扫个卫生,扫扫院子,帮大家倒个垃圾。天好的时候坐在院里的老树底下抽颗烟,冷了就在大厅的休息椅上坐着,很少言语。
只是晚上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说自话,又会发出一些常人无法发出的声音,上演着一场寂静中的狂欢。
7
周师傅走后的第三个月,是初春,北方的冷空气还未完全退去,依旧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老旧军大衣。
不过梁国语又恢复了遇到周师傅前的生活,翻翻垃圾,找些大家丢掉的剩饭菜。
新来的食堂师傅家里养着一只很大的苏牧,名叫乐乐,食堂剩下的饭菜会被打包回家带给乐乐。
我总是麻缠着食堂师傅,“阿姨,多给一些饭吧,好饿哦,吃饱了才能长身体。”
悄悄地余出一些倒在塑料袋里,不经意地放在梁国语经常坐的休息椅上。
有天,梁国语捧着一个棕褐色的食品纸袋朝我走过来,里面还散着热气:“烤红薯,你吃。”我似乎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发亮的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他又说到“别嫌我脏,吃吧,我弟给的钱”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我弟来看我了,说过段日子就来接我回家。”
8
今天是我认识梁国语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春天又来了。
梁国语已经很少在休息椅上坐着了,隔着办公室的窗户能望见车流熙攘的马路,时常看到他微驼着背在人行路上踱着步子,有时候静静地站着眺望远方,那样子就像在期盼着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