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
他真正被人称为Commander Red的时候其实还很年轻。至少和办公室里同级的其他人相比,他胸前的杠杠太薄,名字后的头衔又太过沉重。
挪办公室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僚互相问好,自我介绍到三分之二,本以为他是某个助教的师长身体猛然一顿,假牙扑通一声就掉进了茶水里。
军校开学典礼的那几天,他正好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他至今记得那天,在那三个加在一起至少有两百岁的军部高层讨论着明年对某民族组装组织的态度时,他不经意的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个身影,那不施脂粉的脸,清瘦的身材,还有她那飘逸的白大衣扬起的优雅弧度。
市中心少见的靛蓝色天空,笔直的阳光,常青藤和树影下是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水泥地,几百棵新生的小白杨在烈日下抖着枝条…然后,那个靓丽的影子抬起头,不经意的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对上他,然后抱歉而羞涩的笑笑,偏过头,敏捷而迅速的钻进了旁边不远处的生化实验部。
他就在那一刻沉沦,沉沦进那片清澈透明的浅褐色里,就像是掉进融化的糖浆的昆虫。
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接手整个伞部门;那时候,他还没有接受人体改造;那时候,他还没有认识那个叫做Green的实习生;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妻子。
市中心的好天气总是靠不住的,下午四点五十分左右,大团的乌云从天边翻滚着笼罩下来,一开始是些许冷风和零星雨珠,没过一会就发展成了六级大风和百毫米以上的强暴雨。那时正好一位校长兴之所至的在楼下做着新生演讲,一滴水珠刚砸到地上,Red就抄起雨具在那三个二百岁惊诧的目光中刷的一声冲了出去。
校长在雨伞下讲讲讲,新生在校场上淋淋淋。Red在讲台上淋着雨,阴影中的身躯铸如雕塑,雨水汇聚成的细流沿着肌肉线条灌进他早上新换的衣领和皮鞋。
第一个念头是厌恶,他从讲台的角落望下去,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一个个瑟瑟发抖的方阵,在他眼里,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只不过是十数坨扶不起来垃圾。
又站了一会,有助理通知说专车到了,校长便施施然结束了演讲转身下了楼梯,Red跟着过去,把校长送到了校场边上,然后把伞递给校长的私人助理。校长回过身对他点了点头,背着手噌噌的向车库走去。
这时,距离演讲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Red走回台上,抓起话筒移到嘴边,停了一会儿,说:“解散。”他又加了两个字:“自由解散。”
那一瞬间,他几乎能听见学生们心底里发出的欢呼声,块状方阵在“散”的尾音尚未结束时便如沸水般炸裂开来,数百的学生野马一样四散乱跑起来,稍微有些志气的把衣服往脑袋上一撩盖住头部冲进食堂和寝室,最不济的也相互推搡着走进近处的房檐下,叽叽喳喳的笑骂声一时竟盖过了暴雨声。他听见那些笑声中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不过几分钟后就次第消沉了下去。
Red在雨里伫立,既没有返回去参加高层的会议,也没有去某个房檐下躲雨,他就只是坐在讲台侧面的台阶上,注视着雨帘和雨中生机勃勃的学生。
他从来没能拥有过像这些学生一样的悠闲时光,他的父亲——也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校长,还有他的祖父——虽然已经在地下长眠,对他的要求是相当严格的。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精英教育?
Red按住额角。
是的,他的确非常优秀。
23岁的副参谋长,除了他,还能有谁?
但是相对的,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比起其他人,空了太多。
为军方献身,不顾一切也要为军方服务——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军方永远是一切的大前提。
这就是他的家教。是他父亲,祖父,甚至每一个认识的人对他的要求。他做到了,同时也觉得很累。
充其量,他也只是军方的一颗棋子。
一颗优秀的棋子,而已。
Red艰涩的扯起嘴角,在阴影处露出一个扭曲的笑,脸上满是冰冷的液体,但他并不清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熙熙攘攘的人群,终究不会是他的归属,就算再怎么祈求,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就像现在——甚至没有人愿意为他撑一把伞。
“先生?”
头顶的雨停了下来。
他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扭头看过去。
“先生您还好吗?我看您坐在这里很久了。”明亮的浅褐色眼睛,担忧的神色,“您的脸色很差,需要去医院吗?”
他心里脆弱的防线顷刻崩溃,那一天,从未流下过眼泪的他就这样湿淋淋的抱着这个女人哭的昏天暗地。
后来他知道了,她叫焦糖,很温暖的感觉,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她的名字。
再后来,他们恋爱了。
再后来,他们结婚了。
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给她取名为Y。
那一天,他励志要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爸爸。
再后来,他的父亲为军方战死,Commander Red正式接手整个伞军方部门。
再后来,为了阻挡前来刺杀他的追猎者成员,从事生化科研的焦糖用生化武器感染了自己,Commander Red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正视Y那和焦糖十分相似的脸。
再后来,为了向追猎者复仇,他不顾Doctor.D的劝阻强制植入了氢核。
再然后,他的办公室来了一个叫做Green的实习生,那是一个非常细心,非常温和的年轻人,有那么几次,这个年轻人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焦糖还活着的错觉。
再后来,他体内的辐射累积量达到顶峰,强烈发作的辐射病让他生不如死。
再后来,Green救了他。
再后来,他把这个因他而残废的年轻人收为辅佐官。
再后来…
再后来…
“Sir,很抱歉,刚刚传来的信息,说是任务失败。”
联合光脑上熟悉的声音打断Red的思维,猛然睁开眼的指挥官惊异的发觉躺椅上的自己早已在回忆中大汗淋漓。
“汇报情况。”
睁开眼的Red永远只会是现在的Red,至于曾经的那些种种,可以永远的,永远的,永远的被埋葬。
“是。”
联合光脑上投影出的映像在黑暗中幽幽的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像是一缕来自天堂的光,悄悄照亮了控制屏旁放置的一张似乎毫不起眼的照片,照片上,褐色眼睛的女孩,笑容宛若无暇的美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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