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云

01

那年秋天的一个早上，大雾笼罩了整个村庄，雾气缓缓上升试图脱离地面。

虽是5点多钟，天色已经大亮。

对于城里人来说，还是熟睡的大好时光。

对庄稼人来说，勤快的已经起床，懒一点的正挣扎着多睡一会儿还是爬起来。

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在街道上穿过，打破了寂静。

紧接着鸡鸣、犬吠，前一天晚上因没吃饱而嗷嗷直叫的猪、呼唤同伴发出嘶鸣声的马，让这个村庄变得热闹起来，一天的生活意味着开始了。

他们的活力不断地将雾气推向更高的空中，准备迎接新的太阳。

拖拉机在村口停下，瞬间围满了人。中间站着冯五云。

“五云有出息，是咱们村的骄傲。”

“五云给咱们村开个好头，给这些孩子们做个好榜样。”

冯五云考上地区中专了。

这是上沟村许多年以来唯一考上学、通过上学即将改变命运的人。

人家将来有铁饭碗。

人家上完学就是国家干部。

……

村里人都这样想。五云也这样想。

五云身材瘦弱，但胸脯挺得笔直。

他眉毛稀疏，眼睛大大地向外鼓着，不时闪烁着光芒。

没见他笑过一次，但似乎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没有怠慢任何一个来为他送行的人，也没有对自己考上中专有一丝得意。

这让邻里乡亲们更加从内心尊重这个未来有出息的年轻人。

就连与他们家交恶的大伯、伯母也赶过来送他，提了一兜水煮茶叶蛋硬塞到五云手里。

嘴里不停叨念着五云以后可要多帮扶帮扶堂哥堂弟啊。

五云没有谦虚，对他们的要求一一点头应允。

孙六子再次启动拖拉机的时候，五云弯腰掂起行李也上了车。

在拖拉机的轰鸣声中，五云与众人挥手告别。

这时一个小包裹迅速飞到他脚下，五云敏捷地捉住了它。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寻觅包裹的来源，静悄悄地把它夹在两小腿之间。

拖拉机哒哒哒地开走了，带起的风把五云的头发吹成了大背头。

似乎是为了对抗这风，他瘦弱的身体挺的更直了。

这哪里还像一个求学的书生，分明就是一个国家干部。

五云走了，他终究插上翅膀要飞出这大山。

02

空气闷热又潮湿，河水哗哗地流淌，无数只青蛙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五云上床先是左侧卧，睡不着；平躺，睡不着；右侧卧，还是睡不着。

又来一轮，依然如此。

他咒骂天气，咒骂青蛙的聒噪。

反复折腾了近40分钟，洗完澡的身子又汗涔涔的。

他终于忍不住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照着亮下了地。

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中的树影，不禁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顿时填满了满是皱纹、沟沟壑壑的脸庞。

广播里称40岁的留学博士为青年；俞敏洪也说过男人40一枝花。

五云也不过才42岁，却拥有60岁人沧桑的脸，以及孱弱的身体。

他不管这些，肉体的事他从不在乎。

最近有一个事情缠着他。

说头疼的事情可以，说幸福的的事情也不错。头疼和幸福本来就是相互缠绕的。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玉竹姑娘还发来甜蜜信息，使得五云辗转反侧。

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做出一个决定。

五云找出以盒烟，一个打火机，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砰～”打火机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他把含在嘴唇上的烟对着火苗凑了过去，猛吸一口，呛得喀喀直咳。

他最近才学会吸烟。

不论咳的多严重他也不放弃。

人生就是经历，经历的越多赚得越多。

这个想法给了他勇气，他盘起腿来，眼角的泪早已滋润了干瘪的肌肤。

他又猛吸了一口香烟，这次完美地从嘴巴鼻孔向外喷吐，烟头一红一暗之间幻化成了一幅美妙的山水画。

答应玉竹，娶她做老婆！

这也是他还没有做过的事。

另一个声音说：不行，太丑又没文化，娶了还不如不娶。

至少她有几分神似徐嘉惠！

说到徐嘉惠五云的心又似刀绞一般疼痛的厉害。他慌忙着又点起一支烟，害怕自己摔倒是的烟烟来帮助他。

徐嘉惠是他第二份工作的同事，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鹅形脸蛋上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美中不足就是穿牛仔裤的时候大腿很粗。

五云对她一见钟情。

可惜的是她已经结婚了。

五云本来想，既然无缘也就算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份感情在折磨自己。

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越看徐嘉惠越觉得美，她散开的头发，她的酒窝，对人说话时的声音，就连那粗壮的大腿，他也一并爱到了骨子里。

虽然不在一个部门，徐嘉惠和他却有工作联系。

二人的每一次接触，五云都激动的满脸通红，几次把工作都搞错了。

倒是徐嘉惠很大度，耐心、为人随和。这更加深了五云对她的喜爱。

一次周五下班后，住在公司宿舍的年轻人组织聚餐，五云和徐嘉惠都参加了。

五云是常住宿舍，徐嘉惠是老公上夜班时就周一到周五住宿舍，周末回家。

那天大家吃的开心，喝的痛快，玩的高兴。

尤其在KTV唱歌的时候，又边喝边唱，房间里充斥着荷尔蒙。

五云大着胆子邀请徐嘉惠合唱《因为爱情》。

有人故意起哄、拍手，大家哈哈大笑。

徐嘉惠用手捂着嘴巴也笑弯了腰。

有人起哄“牵手、牵手”。

气氛一度高涨到了极点。

徐嘉惠站直身体，高跟鞋咔咔的敲响地砖，一首拿麦克风，另一支手拉起了五云的手。

整个房间要爆炸了。

终于在平静之后二人唱起了《因为爱情》。

在结束的轰鸣声中，五云喊出了徐嘉惠是他的梦中情人。

一群人的狂欢夜，一群人的愚人节。

追求徐嘉惠的男人数不胜数，在感情方面五云的见识不过是徐嘉惠的九牛一毛。

那天过后，无论多么荒唐的事情，再无人提起。谁都知道那是一群人的放纵。

唯有五云，像个孩子一样不能正常对待工作中的徐嘉惠了。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认真地去找徐嘉惠表白。

收到的结果竟是两个字：幼稚。

想到这里五云不得不从藤椅上站立起来，胸脯像海浪一样一起一伏。

他又加大马力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香烟。

那一年他刚好30岁，现在看，那是多好的年纪。

可当时，他刚经历过第一份工作的失败，对事业充满怀疑；刚开启第二份工作不久，还没有新的人生规划。

徐嘉惠像一道不可阻挡的光芒插进了他的世界，在表白的前几天他试图去设想各种成功。

只要徐嘉惠愿意和他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他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做。

那样，他的人生就重新启动了。

他的沮丧、踌躇，都将因徐嘉惠的到来而发生改变。

那一瞬间，他忘却了屈辱、忘记了出人头地，忘记了追求本属于自己的虚荣。

看，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03

中专毕业后五云来到镇上中心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

从城市又回到这个山沟沟，日复一日地站在三尺讲台上重复着说过一遍又一遍的话，一年下来，五云的生活枯燥极了。

此外这和他刚考上学那会的远大志向，以及无知众人的期望有了很大偏差。

这样干下去，不但帮扶不了堂哥堂姐，除了解决自己的温饱，一点多余的脸面都没有。

五云开始琢磨新出路。

一个大胆的想法撞进脑袋：多赚钱，当老板，老板都阔气，走到哪都是面子。

五云再次背起行囊飞出大山了。

村里已经通车了，这次是他一个人扛着行李去村口等车。

几年前给他扔包裹那个女孩文慧已经结婚并生下一个可爱儿子了。

有人说五云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瞎胡闹。

有人说五云因为小惠结了婚心里难受，要走远点。

五云辞职了，他要去杭州闯荡。

杭州真是个大城市，走在街头上的五云感觉自己像个土包子。

有羞愧，更有奋斗的动力。

他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做行政内勤。

其实也是些零零散散的工作，重复性也非常高。

但五云第一次接触，给了他足够的新鲜感，让他误以为这是个很高深的工作。

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把整套工作做的非常熟练，又用半年时间熟练地完成每一项工作。

第二年，他认识到了工作的本质，似乎并不能带给他什么。

于是闲暇时间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过去天桥贩卖小工艺品，想过去农贸市场卖水果，也想过卖服装，反正终极目标都是做生意，当老板。

这些才是通往理想王国的道路。

但他从没有贩卖过一个钥匙扣、一双拖鞋，一个苹果。

三座大山牢牢地拦住了他：没有本钱怎么办？卖不出去怎么办？赔了怎么办？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