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五

      雅瑶营业厅的格局，却是与入职前的宣传片不一样。半截手指厚的玻璃硬生生把20平方的空间截成两半，里面是前台人员工作的地方，而玻璃外则是放着两张伸缩式的凳子给客户办理业务的时候歇脚，这狭小的空间倒也没有浪费，墙角处塞着一台自助缴费机，靠门处还摆放了一张四人座的不锈钢长椅。老师傅们都说以前这张长椅才是他们与客户友好关系的纽带，我一直不理解。坐在长凳上，叨叨絮絮的与客户聊天，再或者分支烟，再或者帮人家里看看病，聊聊怎么种养什么的，好像真的能把很多客户的杂事处理舒服似的。他们说，“农”字带头的就这点优势了。电脑，还真难。

      我从毕业起，就被分到雅瑶乡营业厅里工作，班长说，我外地人，怕不会方言难以与当地居民沟通开展业务，但也不能忌学，就在长凳那里接待客户吧，不懂时其他兄弟会帮着你。外面来缴费的多为老人家，虽然看着和蔼，但是唠唠叨叨一口本地方言也确实把我弄得我脑袋嗡嗡响。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我在自助机前数着号码按，看着钱币慢慢被自助机吞进去，又亲看白条纸吐出来，才放下心来。更有甚者，他说不认字，要我读一篇才罢。在这样子的要求下，我才硬生生的半嗑半嗑的会点方言。所以过了蛮久，班长又说我可以换换了，也就改到玻璃后面躲着听前台啊姐安排任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坐在啊姐旁，等着她安排任务给我。电脑操作倒是我们小伙子的强项了，系统操作效率提高了，老师傅们就又有些许闲暇去长椅上了。一帮老师傅都是嘴皮子油溜油溜的，一副做生意的和煦脸，客户们也喜欢，氛围也挺好。也只有冯老五在那时，说道的都是正经话，所以十分佩服。

      冯老五穿的劳保服最干净，脱色最严重的老师傅。他身材并不高大，脸色黑黄，干瘦的脸庞在眼角旁刻上了沟壑，深陷的眼睛露出的是坚定。穿的虽然是泛白的劳保服，但是胸前还别着一个党徽，那就显得十分红艳艳。他与人交谈时，总能来那么几句金句，让人百口莫辩。因为他姓冯，家里排行老五，好像又不是，大家也问过，他不说，但大家却一直也就叫他冯老五。冯老五一到长椅时，其他人都会让个位，不够坐时也起个身子，有的人叫道“五哥，你这身行头也有些年头了吧，不换换。”他挥一挥袖子，正经的说道，“艰苦奋斗才是我们的政治本色。”便整了整褶子，正了正党徽。旁人又是打趣到，“听说你们每年都发劳保服，您不穿得整洁点，不怕影响您公司形象嘛！”冯老五笑着说，“人民认可才是我的形象，你说我整天穿的花里胡哨的不干点事，那不是招罪。”“什么招罪？五哥前段时间还见你装着新衣裳做代表在村里开会，那精神劲可足了。”冯老五便涨红了脸，忙着摆手，忙辩道，“那是重要场合，我得以示尊重，能一样吗？‘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还是要的。”接连着又要来一轮《三字经》、《朱子家训》的趋势，大家也就只能受教着，营业厅顿时就成了课堂。

      听大家闲谈时知道，冯老五父辈读过几年私塾，他初中之后下乡劳作也就跟家里跑跑红白喜事，懂点文俗。慢慢的在几个村的威望也就攒起来了。做这些虽不能发家致富，讨口饭吃还尚可，但也不常有。当时一个小伙子整天跑这些也没对个年龄段，之后农网改造招工也就进来了。之后农电工转抄表收费员。遇到困难的、赊帐的，实在没法子的，他心软，一块几毛的电费，也就帮垫付了，久而多，也就没啥子钱了。虽然心软又恪守死板点。但却常调侃要带我下乡体验乡土民风，帮我慕色个女朋友。

      冯老五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几口，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道，“冯老五，你帮忙了那么多穷苦人家的电费，也可算得上‘活雷锋’称号！”冯老五看着那人，显示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们便接着说道，“您应该领奖领到手软了吧。”冯老五立刻显出焦急的神态，“别乱说，向雷锋同志学习。当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就应该向雷锋同志的品德和风格学习，苦干实干、不计报酬、争做贡献的艰苦奋斗精神，归根结底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哪要什么奖。” 旁人立马露出佩服的模样，神色上也写满了尊重，嘴里想说些什么，想想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营业厅充满了光辉。

    “为人民服务！”

      好几回，旁村人家生病了也来找冯老五。比如邻村有个小孩拉稀不止，去了四五天医院都未能见效。客户却是跑来找冯老五，大人抱着一个看起来才两三岁的小孩子，在这炎热的夏天脸上却没任何的血色，无力的四肢，像是软塑料般摆放，假如不是眼睛还动弹，怪吓人。冯老五祥看了会儿，拿起纸笔上“柴胡、藿香、文且、汤实、葱草、神曲10克就够了。不放糖只放少许盐花。”几日过后，那位客户带着一大袋水果来，冯老五推脱不得，也就拿了几个算是深领了。我们都好奇他哪学的，他说小时候老师就教这个，我说我老师又不教，他摇头说，“我们那个年代要活下去。”于是我也就大概懂了。

      冯老五是这样的使人信服，但是却一直爽约我，说好的带我下乡体验乡土民风，每次准备出发总有一些表格、培训飞来，倒也像老天安排让我不得去。

      有一天，大约是三月三前两天，我正在赶电脑资料，一个客户走进来看到冯老五在长椅上，气愤的说，“老五，我家里的电不亮了。你们的人过去说是什么表后线的问题就不管，喊我找电工。我一五保户十里八乡的除了认识你们供电所的懂电我找谁去啊。即使找到了，我有那钱财请嘛。我就找你评评理咯。”冯老五倒了杯水，递给这位客户，喊他先坐下，“先别急！”然后转身到玻璃洞处问，“小陈，空没有，带你领略风土人情去！”我无奈的答道，“有表格。”冯老五又转身到客户那，“哥，走吧，去年家瞧瞧。”

      下午时分，冯老五一回来就坐在那张四人座的长椅子上，点了根烟。他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身子靠在椅子上，好像要贴进椅子里似的。那样子，仿佛一连干了一天一夜的重活，撑不住了，瘫在了这儿。我在玻璃后头笑道，“喝多了，是不是。”冯老五嘬了几口烟回了点力气说道，“规矩还是懂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是忘记吃中午了。”我们都哄笑道，“你这个雷锋，别先自己趴下。”冯老五望着这20平方的营业厅再看着我“年轻人,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这样子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

      过了蛮久，我也调到其他地方了，我也始终没跟冯老五下过乡去体验什么乡土民俗。走时冯老五就跟我践言，“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我也就深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