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过去的龙鸣之诗

来自过去的龙鸣之诗

导语：

在被神明抛弃的世界里，驯龙少女和她的龙寻找着最后的教堂。

来自过去的龙鸣之诗

作者|波拉薄荷

「壹」

新来的客人是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女，和她漆黑的龙。

龙的眼睛里是破碎的太阳，熠熠映着火光。

少女怀抱着枪与百合，一步一步地踏入这个自诞生伊始便被遗忘的镇子。龙的身躯遮蔽了尘土飞扬的道路。

镇子里的人皆着鲜衣，乘怒马，他们玻璃制成的身躯反射着龙焰火般的光泽，他们红宝石制成的眸瞳定定地注视着少女与龙。

少女种下了那束早已死去的百合。镇子里的人们张了张嘴，便发出了像是风铃撞击般的清脆声响。

少女说：“我是来找一个教堂。”人们仍是张张嘴，发出无人能解的声音。

「贰」

少女来自东方，东方亦有东方的太阳。三个高悬的太阳之下，巨龙的身影遮天蔽日，而枪支射出的火焰擦过巨龙的翅膀。

少女来自东方，带着她所驯服的龙，一步一步地踏入这个永夜的小镇，来寻找这世上最后一个教堂。而她漆黑的龙的眼睛里还存有往昔阳炎的光。

在极东之地，人们终于驯服了所有的龙。人们以枪，以焰，而唯独少女，以爱。

少女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她看过了在黑暗的枷锁下蠢蠢欲动的龙，看过了干涸的大海与苟延残喘的生命，她看过了圣罗利亚百合丛中斑驳的血迹，她看过了风中的花，看过了花中的诗。

少女恍若见过了这绝望世间的一切，可她唯独未曾见到那传说中旅居光中的神明。

她与她所爱的龙游荡在彼方。阳炎染上了她的眸瞳，尘埃覆上了她的肌肤。

「叁」

遇到那个盲眼的小女孩的时候，她正在低低地啜泣着，没有焦距的眸子涣散着注视着前方。嶙峋的沙石将她没有光泽的鱼尾磨得伤痕累累，可她只是缓慢地爬着，爬着。

龙发出了像是哀叹一般的嘶鸣。

小女孩停下了艰难的征途，无神的双眼向着他们的方向望来。她干渴、窒息、欲图摧毁、绝望。

龙再次发出了悲伤的长鸣。

“你要去哪儿。”少女将枪放在了龙的背上。

小女孩微不可闻地颤抖着。

“海边。”

“海在南边，你在向西。”

小女孩沉默着。

“我去祈求神明的原谅。”

少女顿了顿。

“三百年前就没人信奉神明了。所有的教堂都早已被摧毁。”

“——你的救赎早就不存在了。”

可是小女孩笑了，盲眼中散发出了焰火般的光泽。垂死的鱼在这一刻突然苏醒。

“我的歌告诉我神明还在西方啊。”

“——那里还有一座教堂。”

少女沉默着。

后来，她将小女孩轻轻地抱到了龙的背上，女孩淡蓝色的鱼尾触碰到了龙漆黑的鳞片。

“我带你去海边。”

龙的鸣声在天际缭绕。

少女端起了她的枪。

「肆」

少女和她的龙在泥土飞扬的道路上缓慢地前行，鲜衣怒马的人们沉默着让出了道路。已寂静太久的镇子突然间连角落里都填满了人群，当人们轻轻相碰的时候，风吹过的时候，就会有“叮叮——”的清脆声响。

没有言语，少女也依然端着她的枪，坚定地向着尽头的方向走去。

很久以前，教堂的周围长满了牛至与栀子，在暮色与花香的缭绕之下，夕阳淡淡的，透过彩色玻璃，留下一片破碎的流光。人们自远方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他们骑着马匹，或驾着龙而来，眼中满是渴求与绝望。而神父至高无上的双手温柔地放在他们的头上。

牛至已谢，人群已散。

神父的身躯渐渐变得无光，红宝石的双眼也渐渐黯淡，再也看不清神明的模样。只有夕阳仍日复一日地透过彩色的玻璃留下一地破碎的流光。

少女将是他的最后一位信众，在这个永夜的镇子里，她沿着那条再无人会踏足的路途缓缓前来，与她的龙。

「伍」

风充盈了小女孩的头发，离海已越来越近。在十二月的寒星之下，小女孩的歌声像是碰撞的冰块，为龙指引着方向。

可是她愈加透明，也愈发虚弱。透过她的身躯，少女仿佛可以触碰到漫天星砂。

“明天就要到海边啦。”少女用少见的温柔语气对女孩说到。

“啊，那真是太好啦！我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耀眼的笑容。盲眼映出这璀璨的银河。

“我闻到了海的气息了。它一定愈发美丽啦。”小女孩的音调很愉悦。

银河像是牛奶一般倾泻而下，明亮而静谧的光下，小女孩的笑容耀眼得惊人。

少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笨重、滞涩地生长，仿佛就快要挣脱出来。

“你快要消失了。”最后，少女还是说出口了。

小女孩静静地对着她微笑。

十二月泠冽的风带走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许久，小女孩清脆的声音随着风一起来到少女的耳边。

“银河……一定很美吧。可是我看不到了呀。但它一定非常非常明亮……”

“海，也一定很美吧。”

少女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你没有见过海。”

“我出生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妈妈说我们是被海所放逐的族群，若是回到海里的话，也就会不复存在了。”

「陆」

少女推开了教堂沉重的门，未眠的尘埃在突如其来的光线中旋舞着。

祈求了三百年救赎的神父缓缓地转过身来，红宝石制成的双眼，像是两滴殷红的泪水。

自三百年前教堂的门关上之后，自牛至的芳香凋零之后，神父的时间就停止了流淌。他一直在永恒的黑暗中，向消失了的神明祈求着救赎。而直到少女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世间的声响向他一齐涌来，芜乱啦，纷杂啦，他听到了流水冲刷新生鹿的睫毛，他听到了蚂蚁举起数倍于自己体重的虫卵。

于是这一刻，他明白了神明已重回这里。

少女端着枪。

“请您为我和我的龙举行婚礼。”

神父张开双臂，风铃撞击的声音贯穿了整个镇子。

教堂里瞬间堆满了十字架与鲜花。

「柒」

“到了。”少女将已几乎完全透明的小女孩轻柔地从龙背上抱到了地上。龙温柔地蹭蹭这个女孩。

“这里就是海了吗？”小女孩欣喜的眸瞳漫无目的地看向前方。

“它的味道真好闻，它一定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地方啦。”

小女孩强撑着虚弱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向前爬去。

少女默默地注视着她。

仿佛感知到了少女的目光般，小女孩停下了自己艰难的征程，转过头来，朝着少女的方向艰难地笑笑，透过她透明的笑容，少女静静地注视着她身后那片泥泞的水渍。

“谢谢你们啦。”小女孩说， “你在找那座教堂对吧？你去教堂做什么呀？”女孩的声音摇摇曳曳。

沉默了许久，少女终于开口：“结婚。”

“结婚呀！那可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呐……可是我都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祝福你啦。那座教堂在西边……我……”

肮脏不堪的潮水漫上了小女孩的鱼尾。

“可是我都没有什么……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小女孩已接近消散。

从小女孩的心口的位置，一束洁白无瑕的百合挣扎着长了出来，在月光下舒展着。

“这个……这个给你了……”

“你一定要幸福啊……”皎洁的月光之下，小女孩纯洁的灵魂慢慢散去，她的声音仿佛从虚空之中传来。

“海！它很美对吧……”女孩最后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肮脏的海上。

少女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这个无所归依的魂灵。

最后，她喃喃道：“是的。海，非常美丽。”

在这片泥泞不堪的浑浊与那束洁白的百合旁，已再没有那个她所熟悉的灵魂。

龙低低地哀鸣。

「仈」

婚礼的那一天，教堂坍塌了。

那束早已死去的百合疯狂生长，覆盖了整座小镇。

鲜衣怒马的人们安静地来到教堂边上，将采下的百合掷上教堂的废墟。

死去的教堂被洁白的百合埋葬。

「玖」

时间的尽头处，教堂安静地倒塌。龙怒吼着，挣扎着，它张开翅膀，想要带少女离开这里。

一身白衣少女掀起头纱，安详地抱住了它。

她说：“安啦，神明已经听到了我们的愿望。”

龙闭上了阳炎所赠与的双眼。

少女踮起脚尖，轻轻地亲吻了她的爱人。

「拾」

“我爱你。”

龙低声回应。

「前」

少女第一次遇见龙的时候，龙正在低低地哀鸣。

龙的眼睛里是破碎的太阳。

少女决定绕开它。

她不需要什么龙，她不需要什么光，她不需要什么太阳。尽管她端着枪，那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少女小心翼翼地走开。

她走过了万水千山，万水千山里有的是人的生活，龙的生活。

可没有她的生活。

她抬头看一眼龙。

龙是一种耀眼的生物，遍体光亮。少女是一种黯淡的生物，遍体鳞伤，唯有枪支赋予了她生活下去的希望，而枪支却总是和龙相连。

她讨厌什么龙啊。

那条龙就那么看着她，眼睛里的是溢彩流光。

少女的脚步顿住了。

"我累了。"她冷静地说。

龙附和地点点头，眼里的光亮愈发璀璨，

她果然讨厌什么龙啊。

"我一直一个人生活，不需要什么龙。"少女冷漠地解释道。

龙继续附和地点点头。

“那你走。”

龙歪过脑袋看看她，疑问的鼻息打到她身上。

“那你走。”

龙发出低低的哀鸣，就像遇见她前那样。

少女端起了枪，黑色的枪口对着黑色的龙。

黑色的枪口对着金色的眸瞳。

少女缓缓向后退着。

龙巨大的身躯慢慢向前追着。

龙将心脏轻轻抵在枪口上，低声鸣唱。

少女突然听懂了龙一遍一遍的哀鸣。

它说：“我很疼。”

少女放下枪，定定地望着龙眼中的太阳。

“我也疼。”

少女垂下眼。

“我也疼。”

_THE END_

作者简介：波拉薄荷。手持银河漫游指南。

写作初衷：一直想写一个关于龙的故事。来自往昔的骄傲生物，永不屈服的高贵灵魂。可因为相惜，也总会在时间的尽头，许下诺言吧。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