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

象

导语：

人类对动物永远保留一份戒心，动物对人类又何尝不是呢？

象

作者|人间事

01

景洪县里有一头奇怪的象。

这是老沈来到西双版纳仅一个星期就感觉出来的。这头象每天在太阳将落的时候准时地站在雨林边凸起的小山丘上，什么也不做，遥遥地盯着南方。

寨子里的人说这头象是突然出现在这片林子的，前几年南边一个动物园因为被人曝出虐待动物而被国家查封，人们都猜测这头象就是那时候逃出来的。

这头象浑身深灰色散着光泽，鼻子长而有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摘下清晨三米高的树上带着露水的果子。它的象牙洁白无比又向上翘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与神圣。但是这头象脾气很怪，老沈观察过它一段时间，它从来不会跟这片林子里的其它象聚在一起或者同行，它好像对人类有着天生的敌意，不会接受人们给它的食物，见到人类会跺地并发出愤怒的长鸣。

老沈想它一定有一段悲伤的过去，如同他一样。他尝试去接近它，每天在它必经的小路上放上最鲜美的芭蕉，可是象从来没有领过情，它不会接受人类对它卑微的示好。

02

西双版纳的七月正逢雨季，大雨小雨接连不断。那天，天还是有些阴。老沈巡完林子打算找寨子里的老伙计喝上几杯。他刚把防身的猎枪放下准备出门，就听见了仿若撕碎天空的哀鸣——而这哀鸣格外的熟悉！他随即拿起猎枪奔向声源地。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风开始肆虐，伴着雷鸣。当他赶到事发地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这污浊的人间：象庞大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雨开始下了起来，极速冲刷着象身上鲜红的血，两个黑衣人费力地抬着洁白的象牙。老沈看着这肮脏的一幕举起猎枪向天空开了一枪，随即上去跟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雨很大，打在象的身躯，闪电也很亮，亮到能看清象眼睛里的悲伤。不知过了多久，寨子里的人来了，他们扣住了两个气喘吁吁的人，平息了这场风波。老沈拖着酸痛的身躯走到了象的身边，颤抖的手抚上象的眼睛，轻声说：“没事了。”随即便晕了过去。

03

老沈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太阳将落，第一句问的便是“象怎么样了？”寨子里的人告诉他已经有医术最好的兽医给象包扎了伤口，现在，象正在湖边的小山丘上跟往常一样看着远方发呆。

老沈没到小山丘就看见了象，它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依旧是孤独的望着远方。老沈走到它身边坐了下来，他开始说他以前的故事。老沈原来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家父经商有才，赚下的钱够他一辈子挥霍。他本来以为他会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但是他遇上了他的阿玫。阿玫是个很开朗的姑娘，他们相识在酒吧，刚从非洲回来的阿玫身上那股气质瞬间就吸引了他，他虽说没什么才干，但哄姑娘却十分拿手，他们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后来老沈才知道阿玫是一名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她游走于各个国家之间，解救那些被人类俘虏的动物。老沈跟她大吵了一架，他认为一个女孩子应该平平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他让阿玫放弃这项工作，他告诉阿玫放弃这项危险的工作他们就立即结婚，如果继续坚持就分手。随后他们陷入冷战。后来阿玫找过他，当时阿玫接到斯里兰卡有人非法贩卖野生亚洲象的消息，他忘不了阿玫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吗，当大象看见人类时，它的大脑的某个部分就会亮起来，就像我们看人类看到小动物一样，它们也会觉得我们很可爱。我所做的这份工作是在补偿它们对我们的善意。爱情不是你我相互限制，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工作，那么我们之间的爱情只能到这。”然后她便踏上了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这一别就成了永别。阿玫赶到贩卖地点却发现这是个圈套，她遭到非法分子的追杀，驱车逃离时，她撞上了高速的防护栏，连人带车飞出了悬崖。老沈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放弃了他的所有来到了这中国现存亚洲象最多的地方，他要替阿玫守着这方净土。老沈说完后久久没有再语，他慢慢地把手放在象的长鼻上，这一次，象没有推开他。

04

那天在小山丘上的“促膝长谈”让老沈发现象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在每天他巡林的时候，象会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用鼻子卷起前面阻路的树枝；每天清晨象会在他的门口放下一把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芭蕉，他也会每天陪着象坐在小山丘上坐着。老沈突然明白了阿玫为什么将一生都花费在了保护动物上面，动物虽是动物，但它们往往比人更懂得感情，它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人类的善意，他想起前几年在网上看到的那个“杀人狂”鲸鱼，被人类捕捉每天在展馆里受着人类或惊讶或惧怕的目光，还受到人类的虐待。他想到象之前对人类的敌意，他隐隐知道象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幸好，他遇到了象，象也遇到了他。他明白了他现在身上所负的责任，并准备把它作为他一生的意义。

云南的雨季很快的就过去了，生活依旧平静，象的伤也逐渐好了起来，拆了绷带。曾经神气非常的象在失去一根象牙后仿佛加了苍老，深灰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疤。老沈常常抚摸那一道伤疤，总是会发出一声叹息，每当这时象都会用它长长的象鼻顺着他的脊背轻轻的安抚，用这个动作告诉他：我不在意，你也不要悲伤。就当老沈以为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灾难来临了。

05

老沈记得那天平常嬉闹不断的林子里异常的安静，象跟在他身后有些躁动不安。他回到家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那些人，跟前阵子伤害象的人是一伙的。他们出了高价钱，要求是让老沈把这片林子里的象“卖”给他们，只要老沈今后不再阻碍他们的捕猎活动，事成之后他们跟老沈三七分成。其中交易，包括老沈房子外面的象。结果当然是老沈拒绝，并且暗自扣动了在门缝里的求救按钮，双方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暗藏心思。就在局面剑拔弩张之时，外面枪声响了。

老沈预感事情不妙立即冲到了外面，发现几名非法分子各个手里拿着猎枪已经将象围了起来。而象的右眼血流不断。老沈这时才明白过来拉拢求和是假，狩猎是真，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在于象。象狂躁不安，发出悲壮的象鸣声。而老沈却被他们拦住，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发出嘶吼去控诉他的不甘。好在寨子离林子并不远，村民们察觉到老沈的信号便立即通知了警察并且火速赶来，制住了这帮恶人。跟着前来的还有寨子里最好的兽医，他查看了象的情况，在老沈满是希翼的目光下摇了摇他的头。子弹由眼入脑，本就是很棘手的问题，就算是将子弹取出，伤及神经，余下的日子象只有痛苦。老沈听到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在了象的旁边，轻轻的摸着象鼻给兽医要了缓解疼痛的药物。象像是察觉到老沈心里的悲伤，抬起了它的象鼻蹭了蹭老沈。

06

老沈照顾了象两天，第三天早上他起床打算给象换药，却发现象已经不在了。他的门前堆积了有一人高的芭蕉，鲜嫩又美好。他找遍了整个林子都没有见到象的身影，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给象喂食物时，象注视他的眼神，温柔又暗含悲伤，象虚弱地叫了一声，随后完好的左眼里掉下了一滴晶莹的泪，宛如最后的告别。他终于知道象已经不在了。阿玫说过，每一头象都会预知自己的死亡，在死期来临前，它们会起身出发去传说中神秘的象冢，那里祥和、安静，没有人类的打扰，那是它们的最后的归宿。

初阳已升，林子里逐渐喧闹起来。老沈仿佛看见象跋涉的身影，庞大，孤独却又坚强。仿若他第一次见到它，略带神秘地来到这里，又神秘地回到故乡，安安静静的，迎接死亡。

_THE END_

写作初衷：故事起源于象冢，觉得它很神秘，后来突然在网上又看到了“杀人鲸”Tilikum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这次就觉得很难过。之后就想如果一个有故事的人与一个有故事的象相遇，他们会发生一些什么，然后就有了这个故事。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