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上海突然想吃家乡的娃娃鱼。
淮北的娃娃鱼可不是所谓的珍稀动物,一种小吃而已,具体做法不甚了解,但原料无处米面,滋味全在调料,其中尤其以醋最为重要,需酸,甜两种配合,比例,时间都很重要,一般的人家也可以自制,只是不得技法,往往味道迥异,而小吃店的口味也不是很相同,各家有各家的风味,再加上娃娃鱼不是正餐,普通人家也懒得忙活,于是就连哄带骗从孩子的存钱罐里掏出一个钢镚(这是两年前的价位,现在已经三块了),领着孩子解解嘴馋。娃娃鱼一向是孩子的最爱,不仅是因为兼具酸,辣,更是含在嘴里的滋味,确切的说,是含不住的,滑不留口,兹溜一下,就进了肚子,好像娃娃鱼一样滑溜,抓不住。娃娃鱼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我觉得我光顾的是最好的一家。
这家小吃铺从我记事起就营业了。小店开业不早,接近正午才开始,毕竟只是小吃,没人会拿它当早点。之前只是个小推车,现在已经成为一家真正的店铺了,但是位置却不是很好。得绕到百货大楼后的小巷子,转两次,就看见一排店外的长桌了。与长桌形成垂直的就是当年的推车——这是唯一保留下来的当年的“装备”。推车上贴着娃娃鱼,面皮,烫面之类的小吃名。推车,水桶,装原料的柜子,恰好形成一个U形。长桌和推车之间留着一个狭窄的过道,顺着过道便可进入店面。店很干净,桌子不多,三条长短不一的桌子还是形成U形。最内的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蒙着点灰尘的老式钟,一个小门通向仓库。别觉得空间小,店老板和隔壁拉面馆还合用一个房间——这里的人很喜欢在吃完拉面后来一碗娃娃鱼当小点。小店对面是一家烧饼店,也是这家开的,据说烧饼是很解辣的,也就顺便经营起这生意,不过这家烧饼确实不是很地道,老主顾不会说什么,外人就难免有点怨言了。
老板是一对夫妇。都姓刘,年纪不小,花甲出头了,但很硬朗。老太太很慈祥,一副菩萨的样子,老头子是典型的农民,纵横的沟壑爬满黝黑的面庞。老两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份营生,开始只是挣点小钱,渐渐的就当成了职业,日子倒也过的滋润。夫妻俩晚年得子,谁知却是个跛子,人长得也不是很“规整”,三十老几了也没成家,天天只能在店里打打杂活,父母也疼孩子,不让干重活,跛子也只能有事没事和隔壁拉面馆的服务员白活。老两口很看得开,自己百年之后铺子就是孩子的,能养活自己就行。
这一家很快活。
小时候最喜欢和妈妈一起出去逛街,倒不是喜欢买东西,只是为了回来时能路过百货大楼,尝尝娃娃鱼解解馋。胆小,只敢躲在妈妈身后去偷看老板娘的围裙。后来就熟了,就喊一声奶奶,其实只是敬称,我们那一般都叫年长的女性为奶奶。有时候偷懒,就撒娇呆在家里,让父母去买。但其实并不喜欢在家吃,感觉换了碗,换了勺子,味道就不对了。
大了自然就自己去了。刚走近推车,就先听一声喊:
“要什么啊?”
“娃娃鱼。”
“大碗小碗?”
“小碗。”
“进去坐啊。”
老板动作麻利,还没等坐下,一碗满满的娃娃鱼就端上了桌。浇一点酸醋,撒一点辣椒,勺子一搅,就听兹溜的声音在小店回响。
前两年,通货膨胀,原材料价格上涨,娃娃鱼也不能幸免,五毛,一块,一块五。
一个周末,我又去小店光顾,挺热闹的一天。一样的喊声,一样的店面,只是左等右等就是不上。那时候还是害羞,怯生生的问,
“唔,我的娃娃鱼还没上……”
“恩?哦,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这都忘了……”
这只是一个插曲而已,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每天小店像昨天一样营业,每周日我都会去吃一碗一块五的娃娃鱼。
时间就像小孩的陀螺,转的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大学的年龄。
但是还是想吃家乡的娃娃鱼。
十一的时候终于还是回去了。回去的第二天就去了那家小店。还是老样子,熟悉的店面,熟悉的一家,熟悉的味道,只是多了一个女孩,仔细一看是当初隔壁拉面的服务员,一询问才知道跛子已经和她结婚了。女孩憨憨的笑着提水。跛子得意的笑着哼着黄梅戏:
“绿水青山照开……”
离开时照例付一块五。
回到家只能发发感慨:
“世事无常,好人还是好报啊……”
“说谁呢?”
“卖娃娃鱼一家啊。”
“是啊,现在人家孩子结婚了,挣钱也多了,一碗娃娃鱼都快三块了,成本多低呀,竟要三块……。”
“哪有,还是一块五啦。”
“早就涨价了,你不知道吗?”妈妈疑惑的看着我,“你只付了一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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