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样的人

      我爱的男人，低调，谦逊，大气，以及，所有的，美好的词汇。面对我的负能量，表现出足够的大度和君子风范。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今天天气很好，心灵没有受伤，可以闻着阳光的味道睡个午觉。没有人打扰，在这漆黑的夜空中，我醒了。并没有饱睡之后的满足感，反倒有点小小的失落。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了，多少有点多愁善感吧。一天又这么荒废过去了。

    梦里老是听见有人说“我爱的男人，低调，谦逊，大气，以及，所有的，美好的词汇……”

    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做梦，“做梦多好呀，这样睡觉才不那么无聊。”“还是挺喜欢每天晚上梦见你的，这样我就不用害怕失眠。”“每次睡觉前都想到能梦见你，我就有点迫不及待了。梦不到也没关系，总之不要那么无聊的醒来就好。”恶梦回味一遍，很快就会忘掉，美梦就用个小本本记下来，以便下次回忆。养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就难以改变，以至于现在随便梦到哪个人，突然会冒出一句话“那人，不是死了吗？”

    那人，不是死了吗？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周围不断有新的生命涌入，也不断的有在乎的人离去。天道轮回，什么时候轮到我啊。就算活到一百岁，又能怎么样。

    “老东西你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啊，放心，我一定会送你走的！”

  还有人牵挂着我，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你现在还能走路吗？我马上就要回国了。”

    “当然可以啊，要不要去打一场篮球啊？你是不是坐轮椅回来啊？”

      “放心，我怎么可能坐轮椅，要不要我从美国给你带一副担架回来？”

      “这辈子都不可能用担架了，还是给你留着吧。你快回来吧，都没有人陪我这个老古董闹磕了。”

        现在什么都很快，还没高兴两天呢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的好久不见都没说出口呢，就被他抱住了，好久都没这么深情的拥抱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机场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拥抱是不是很奇怪啊。不想那么多了，将死之人，谁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还是喜欢以前，估算着某人到来的日子，掰掰手指想着相逢的日期，可以高兴好几个月。

        “兄弟，你胖了。”

          “老年人还是胖一点比较好呀。倒是你啊，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自从老伴走了以后就没有食欲了，自然而然就瘦了。倒是你啊，美国香肠给你吃成什么样了？能不能学学我，养养生啊！”

      “没办法，一难过就想吃东西。就变成这样子了。”

      我看了看他的身材，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啊。”

        “好不好我不知道，就那样过来了，只有一个人能让我难过，你知道的。”

          “泠小姐？好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参加她的葬礼的。”

          “这样啊，怪不得当初你一声不响的就跑美国去了。现在还能喝咖啡吗？”

          “可以的，底因，无糖，谢谢。好久都没喝过你做的咖啡了。”

          “一般人可是喝不到的，说说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咖啡放好，做起了一位倾听者的姿态，就像栖息在绿枝上疲惫的老鸟，衰老，丑陋，但是气定神闲。

          “那年学业失败，我就出去闯荡江湖了。真的是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感觉瞬间就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虽然有很多大腿可以抱，还是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受过不少苦，但觉得这些还是蛮有意义的。你知道的，这些事情都不能使我难过，唯一能影响我情绪的就是泠小姐了。”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那天说在一起的时候我高兴的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工作也充满了干劲，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再苦再累也没有关系。心里有希望啊，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了。那时候的愿望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买一个超级大的房子，和她一起孤独终老。”

    “我很努力的工作，你知道那种被人坚定的，选择的感觉吗？她选择了我，就算拼上性命，我都要向世界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后来，我们结婚了，虽然说中间有很多的不愉快，但都没所谓了。只要在一起就好了。我们去日本度的蜜月，那时候答应过她一起去日本瞅几眼的，我做到了。终于结束了异地恋，终于在一个城市生活了，终于可以每天都能看到她了。我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我可以每天早上起床给她做早餐，然后送她去上班，晚班的时候我就去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或者把车开到她单位楼底下眯一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熬夜等老婆就等于殉情！要是我有时候应酬回来晚了，我就很自觉的睡沙发，怕打扰到她，泠小姐睡眠很浅的。我从来没活的这么体力，这么粗糙，这么满足。”

      “那时说好的，一起踏遍大江南北，吃变全世界的好吃的。一起变胖一起变老。”

      “我从来没有生过她的气，我说过的，她无论做了什么坏事我都会包容她。只是，她走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她说了一句 :我喜欢上别人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了，没有吵也没有闹，那都是小女孩的把戏。离婚的那天她很高兴，多想她走的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她从来都没说过她爱我，结婚的时候也只是说和我试试而已。像她这样的人……”

        “我的生命之光熄灭了，你知道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吗？我逃离似的离开了中国，我以为换个环境就能忘记过去了，逃得过思念，逃不开梦境啊，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她，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难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她。现在都一把老骨头了，哎……”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每天告诉自己，她要是明天回来我就原谅她，又或者是去我们经常看相声的地方等她，说不定她受了委屈，一个人出来打发时间。她从来都没有想起过我，哪怕是问我一句 最近好吗。”

        “我不恨她，像她这样的人，运气应该挺好的吧，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优秀，比我温暖，比我幽默的男人吧。”

        “可是我就是想问问她，这么多年了，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现在也问不到了。”

这种事情一旦开口，如同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些年没有他消息的原因了。而生在世，都不容易。

        泠小姐的葬礼我是不想来的，与我并没有太多交情，我怕他出事情才陪着过来的。也许是因为年老体弱，连心肠也变弱了。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随便客套了几句话就混在人群中，假装很悲伤的样子。神父在中间读者神经，周围的人双手放在胸前，很是虔诚。朋友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伸进肉里面了，我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痴心一片君莫笑，自古多情空余恨。

      “虽然对时间的流逝是怎么回事茫然无知，但如果此时死去，时间就会停止，我想如果现在死去的话，即使变成冷寂的骨头，即使之后在与北方迥然不同的远方干燥大地上再生转世，也还能再遇上这个人吧。所以，兄弟，后事就拜托你啦，坚强勇敢的活着。”

      后来他给我留了这么一段话就走了，这么突然，这么决绝。就像当初泠小姐离开他一样离开了我，有没有转身看我一眼啊？

        这人真烦，就这么自私潦草的结束了他的一生，没有任何羁绊。还要我给他安排后事，为他流泪。我要是离开了以后，还有谁记得他的故事吗？这些都不重要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