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气氛是和谐安详的,吃年饭,照全家福,老爸依旧爽朗健谈,老妈也和从前一样,做事动作缓慢但忙个不停,我们姐弟四人还能在一起说说笑笑。在这并不安定的一年,我无比珍惜现有的一切,也因此情绪平和了许多,不再抱怨农村环境的杂乱无章,也不再试图改变父亲在言语上的过分偏激。这或好或不好的一切,都是我的家,我首先得接受,然后才能去改变和喜欢。
春节期间的村子,人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那些平时里紧闭的大门重新被打开,门口空荡荡的晾衣绳上也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和衣服。晴天,阳光温暖,腊鱼腊肉飘出一股独特的风味,人们搬出凳子和瓜子,坐在院子里天南地北地聊着。啊,这场景,是我小时候的日常,如今成了久违的不同寻常。多少年过去了,时代不同了,昔日的孩子成为了中年人,无数的老人逐渐离开了人世,当然也有许多和我曾经一样小的我不认识的新生一代。
在路上碰到两个比我小的男人,发量稀少,皮肤黝黑,身上的夹克不是年轻款式,他们提着袋子与我擦肩而过,妹妹眼尖,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我这才知道那是她的小学同学,听她说出名字,我脑海中冒出两个八九岁脑袋圆滚滚的小男孩形象,以及他们父亲那个和今天的他们一样的形象。“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这两句唐诗忽然间冒出来。我记得他们还有个走路颤颤巍巍的奶奶,家里还有条叫起来很可怕的狼狗,不过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他们的土坯房也换成了大楼房,老奶奶也去世多年了。
一个十三岁出去打工,在外面历经种种奇遇,回来后还当故事笑嘻嘻地讲给我们听的,家族里颜值最高的一位大哥哥,我们有好些年没见了。偶然间在他家门口看到头发都有些斑白的他,一种剧烈的沧海桑田之感涌上心头。他再也不会跟我们一起玩跳房子游戏了,再也不会在春节带着我和妹妹逃票进入镇上的公园闲逛了。K看到一个比我只大几个月的堂兄,也是我的同学,“童言无忌”地问他是不是有四十多岁了。吐血!是K 的眼光太差劲还是拥有两个孩子的堂兄太苍老了?
85岁的奶奶如今成了坐在轮椅上无法动弹、无法说话的行将就木之人,她静静地看着儿孙辈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来贡献自己的人生智慧,尽力去指导他们把日子过得更好。我努力去回想她的各种行动的画面,她说话时的声音,可是并不多。遗憾的是,我们也没有留下多少视频资料。也许再过几年,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会所剩无几。但愿那时,她可以和爷爷相聚,也可以摆脱人世间的所有苦痛。
父辈中开始陆续有人离世。我家屋后的一位大婶,今年才61岁,年前在一场车祸中S生。她有点胖,说话声音响亮,把门口的小菜园收拾得特别干净,每一畦蔬菜都长得丰茂无比,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会治家的女子。可是,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菜园里的一半就已荒芜。本家的一位叔叔,好赌,老婆跑路,自己染上胃癌,儿子游手好闲,也于今年去世。路过他家,我看到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应该是儿子独自一人在家。三十多岁,没有固定工作,更没有结婚。
写《故乡》时的鲁迅四十岁了,中年人,又不那么老,也亲历了少年伙伴闰土的巨变。这巨变的幕后操手是时间,无情的岁月。生命在此阶段仿佛到了一天中的下午时分,已过了当红的正午。不过,也因为看过了一些生S,大概知道活着是怎么回事,内心里会生出宽容的力量来,也会逐渐明白父辈的话是多么有道理。
2023年1月2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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