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一家搬到新买的楼房后,姥姥就独自留在了舅舅之前住过的平房里。房子是南北通透的格局,一共有四间屋子,外带一个小院。院子在最南边,另往南边开了门。往北依次是四间大小不一的屋子,靠着院子的是最大的一间,用作主卧和客厅,靠南窗摆着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床,东边靠墙放着一个长条沙发,西边是一个高低柜,低的柜子上有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往北第二间屋子是瘦瘦长长的,里面放着一些搁置不用的旧物。再往北的一间面积第二,算是次卧。冬天的时候,为了节约暖气,也为了行动方便,姥姥就只住在这个屋子里。最北的一间也是瘦长型的,用作厨房。除了东边靠墙的灶台之外,屋里还摆了一个小小的柜子,柜子里放着碗筷厨具,柜子上面就是切菜和和面的地方了。厨房外边就是窄窄的巷子,门窗都开向巷子,在厨房做饭可以随时看到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四间屋子的门开在同一个方向,所以,如果你站在巷子里从厨房的那个门朝里望去,一眼到头,可以看到最里面屋子里的高低柜,还有柜子上的电视机。
我从高中到大学期间,每年都要来看望姥姥几次。遇上寒暑假,便待上半个多月。记忆里的夏天,常常和姥姥坐在厨房门外的巷子里乘凉。巷子里是水泥地,早起洒上些水,一上午都是凉凉的。我一边陪着姥姥聊天,一边帮邻居阿姨摘豆角。有时邻居几个阿姨学习基督教的赞美诗,我和姥姥就是忠实的听众。隔壁八十多岁老奶奶裹着小脚,经不住好奇的我一再请求,终于答应脱下鞋子和袜子,让我看了个究竟。那被缠裹的严重变了形的脚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真的难以想象当年的她们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在巷子里走过,可以隔着窗户闻见邻居厨房里炒菜的香味。夏天的傍晚,有小孩端着碗在巷子里吃饭,碗里装的是土豆豆角焖面。有一次,一个和尚找水喝,被隔壁腿有残疾的男子痛骂一顿,我默默的回屋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他。他把杯子还给我后,竟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致谢,真的是吓坏了当时年纪小小的我。如今回忆起来,有点莫名的感动。也许,我的不经意的小善举让他在对比中感到了温暖。
那个时候,姥姥身体很硬朗,平日里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饮食。姥姥可以自己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去巷口的小卖店买孩子们爱吃的面包和零食。我喜欢搀着姥姥胳膊和她一起去逛早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边走边聊,姥姥告诉我,要多问几家,比较比较价格再买。姥姥瘦瘦小小的身子,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说话时时而停顿思考,时而犹豫不决。她慢慢的走,慢慢的说话。姥姥生性爱怀疑,常常半自问地问我:你说我是不是狐狸性子?说完,还没等我回答,自己就笑了。我喜欢给姥姥做她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听她在身边唠叨着年轻时姥爷的种种故事。冬天的早晨,我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姥姥便早早的起来生炉子,烧上水。
姥姥极爱节俭,凡剩菜剩饭绝不允许倒掉,哪怕自己吃坏肚子。为此,儿女们不少操心,有时是又急又气。姥姥饭量很小,平日里买一次菜可以吃上好几天。我们去的时候,倒是各种各样地买菜买肉给我们吃,那种疼爱子孙们的心情可见一斑了。
后来,小屋被拆了,原来的地方盖了好多崭新的楼房。姥姥搬到小姨家住,逢年过节我还去看姥姥,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由了,跟姥姥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少了,也没有机会给姥姥做她爱吃的饭菜了。姥姥也渐渐的记性差了好多,后来竟然记不起我的名字了。当小姨告诉她时,她还是会害羞地看着我,笑着。
后来,表弟意外离开,几年后姥姥也离我们而去……姥姥和那个曾经的小屋就这样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真希望时间倒流回去。回到那个亲爱的姥姥身边,多陪她说说话,多陪她到处走走。在那四间小屋里与兄弟姐妹们疯打疯闹几次,看看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冬天再给暖气炉子里加几块煤、通通火,和舅舅、小姨坐在沙发上开心地聊聊天,看着丁丁弟弟在书桌前读书写作业……只可惜,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回来,就像小屋一样,只能永远地停留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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