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山茶花

      奶奶的腿有很严重的风湿病，是在他们那个艰苦的年代里留下的月子病，到了阴雨天总是隐隐作痛，现在还想得起奶奶常常对我们说，你们不要闹我，让我缓一会儿。小时候不明白，总觉得奶奶的腿长得好像门口的枯树，已经变形的关节有着像树根一样沧桑的痕迹，略显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一条条突起的青筋。到了风湿发作的时候总是最难熬的，奶奶白天习惯用一块半旧不新的毯子盖在腿上，然后捏捏手捶捶腿，夜晚有时候痛了睡不着觉，就会给我们讲故事，我和弟弟趴在床头，奶奶用一把蒲扇为我们驱蚊散热，嘴里讲着她小时候听老一辈说过的故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有会吃人手指头的毛猴子，喜欢拐骗小孩的人贩子，出没在废旧房屋里的只有半人高的白色小矮子......

      奶奶喜欢给我们讲故事，让我们猜谜语，告诉我们在他们那个年代，爷爷出门当兵的时候她一个人是怎样撑起了整个家，就连生孩子也可以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只是当初坐月子没坐好，落下了一身的病根。随着我慢慢长大，我才稍微能理解那种一个人的坚强，一贫如洗的家庭，年幼丧母丧父的丈夫，从小烧坏脑袋痴傻的女儿，一身难以忍受的病痛，奶奶一生害怕贫穷，所以要求我们要节俭，能吃的就吃，能穿的就穿，不能随意浪费。

      以前的我不懂事，责怪奶奶的小气刻薄，当我现在觉得自己能够去理解别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么不容易。奶奶虽然要求我们节俭，但对我特别大方，在她的腿还可以走很长时候的时候，她每个周末都带我们逛街，在小时候觉得一块钱能买到全世界的时候，奶奶会买五块钱的鸡腿给我，在每次考试之前塞给我大把的零花钱让我好好发挥，趁爸爸妈妈没看见悄悄给我买冰棍的钱，现在才知道，奶奶的小气原来是为了在我面前大方。奶奶的布包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亮晶晶的冰糖，色彩靓丽的糖果，小巧精致的蕾丝折扇，看上去闪闪发光的口琴，还有玉戒指和银镯子，童年的记忆总是那么鲜活的留了下来，记忆中的某些细节现在才觉得感动。

      记忆里的奶奶喜欢种花种草，院子里有大片的花草，还有各种蔬菜，爬在红色墙头上的豆荚，藏在地里的胡萝卜，懒洋洋地躺在木架上的紫茄子，挂在架子上的红番茄，想想都觉得可爱。南方天气总是潮湿的，街上有淳朴的妇女挑着担子，担子两头挂着两大娄山茶花。奶奶说，山茶花最好养活，拿回家找个玻璃瓶，放上水，插上花，挂在墙上能开一个星期，奶奶喜欢红色的山茶花，也许是觉得喜庆，也是觉得有生机，或许老人都喜欢红红火火吧。潮湿的街道，带有一丝丝凉意和腥味的空气，一朵朵美好的山茶花，一张张朴素的面孔，奶奶牵着我和弟弟，一起回家。

      长大的我经常忽略了家人，尤其是每次读到关于生命的字眼时，都会感受到最深的恐惧，我害怕我的亲人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尽管那也是不可避免的生命的轮回。在他们有限的时光里，我会永远想着那一朵山茶花，在归家的日子里牵起家人的手，和他们一起平静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