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业时,我放弃了家人在广州找好的工作,拖着个箱子就和林鹤跑来北京。我们舍不得买机票,坐了一天一夜的卧铺。半夜醒来,看着车窗外在电线上下摇曳的月亮,白月光笼罩在林鹤的脸颊上。林鹤骨节修长的手指垂下来,我支起身来轻轻牵了一下。
就是他了,我想。
来北京后,开始过得很难,没钱又没经验。我们在通州租了个很破的筒子楼,一进去一股霉味儿。黄腻的地板砖两人弯着腰,擦了好几遍。累得不行了,扑到破床垫上滚成一团。林鹤身板特别软,躺起来就跟没有骨头一样。阳光晒着,回头交换了一个橘子汽水味儿的吻。
我在家里做外包,每天接一些活,很少出门。
林鹤签了科研所做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钱途的项目,朝八晚十。每天公交倒地铁倒地铁再倒公交,加班回来没公交又不想费钱打车。骑着个小黄车回家,夏天蚊子咬,冬天地上结层霜,走起来胆战心惊。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每天早上我五点半起,在一群拎着菜的老头老太太中排队,冷空气呛到喉咙里像是要刮出血。我怕冷,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只粽子,搓着两只厚手套,哆里哆嗦。面上神色果决又匆忙,心里无比怀念在南方跟阿妈吃的暖乎乎的早茶。
六点的时候公车门开了,后面排着的队伍更长了,我先上去给林鹤占了座。几分钟后一群年轻人带着睡意赶来,占上坐的老人和子女完成座位的交接。我喜欢占靠窗的座位,这样林鹤能靠着窗户睡得舒服些。
那年刚从南方来北京,带着一张年轻的脸和空瘪的钱包。清晨路过十字街头,我会拉开毛绒绒的棉帽看会儿夜空,干裂的墨黑天空中悬着几颗星星。平日里拥堵的街道,正在从寂静中慢慢苏醒。
北京很冷,但我总觉得只要跟林鹤在一起,就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2
争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林鹤每天在家里也就待六七个小时。我睡了以后林鹤才回家,醒了就要去公交车排队等座,只有在公交发车前两人才能在人群中腻乎一会儿。为了多挣点钱,我接了好多外包。
有个下雪的晚上,我发烧了,家里没药。做了壶开水想着暖暖胃,结果暖壶倒了,开水溅了一腿。
我走出家门,雪地里静悄悄地吸收了一些声息,空气中只剩下细雪压碎的沙沙声。走得一瘸一拐,小腿被烫红后卷起裤子,肿胀的皮肤露在空气中。下台阶时,积雪盖在瓷砖上很滑,我没看准一下子栽到地上。空旷的街道,只有一排盖着积雪的路灯还亮着。
我心里一下子特别难过,以前每天出去看电影逛街的我,现在待在窄小的屋子里写代码,有时一天说不上一句话。午睡至夜幕降临,一种强大的空虚感包裹着我,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刚毕业时家人总发消息,劝我分手回广州。我赌气没有回信,可现在北京城很大,却没有一处是属于我。
我想着想着,在街道上大哭,哭得最后小腿贴在雪上,冻得没有知觉。我想站起来,可发高烧眼前一阵黑,医院离这里还很远,家也很远,都回不去。我给林鹤打电话,让他来接。林鹤在开会,捂着话筒说话声音很小。我一下子火了,哑着嗓子大喊起来,一边嚷一边哭。
手机那边静默了一阵,林鹤像是走到了空旷的外面。
“等我接你”,林鹤说,“我马上过去。”
林鹤把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我扛进车里,平时最繁华的长安街空旷无人,积雪覆盖住紫禁城砖红的墙壁。车子拐了一个弯,立交桥下少有人看见的角落里,裹着棉被的流浪汉在酣睡。
我隔着夜色望着窗外,缩在林鹤的怀里问:“今天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怎么会。”林鹤的睫毛遮不住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他也很疲惫。
我握着林鹤的手,又冰又冷的几根手指碰在一起竟有一种息息相依的安全感,他带着皂角香味的温暖感让我不想离开。
我觉得,还能再撑下去。
《后来的我们》剧照
3
我生日时,林鹤请了假,他看出我已经有一阵不太开心了。饭桌上,林鹤聊着他的生活,他近期的项目,还有他同事。他说着眉眼弯起来,灯光罩在他脸上映着一层很细的光,他想着和我的未来。我一直撑着手臂听着,一边翻着电热锅中的雪花牛肉。
“你怎么不说话了?”林鹤给我夹来一块牛肉问道。
我愣了,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生活整日都在屋中。
晚饭后林鹤拿过来一个空桶,包着暗色绒布带着盖子的桶,大小能装下一个西瓜。我翻着桶面来回看,林鹤从背后拿过后直接扣到我的头上。
“喂喂喂,干嘛?”我的声音在桶里发闷,轻微的一声响后,桶壁中透过的橙光熄灭。林鹤关了客厅的灯,走过来从后背抱住我。
“有想说的话就对着旧物桶说”
“我都会去听的”
“我爱你”
“我希望你能幸福”
林鹤的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最后他摘下我头下的桶。亲了亲他,睫毛嗡动着吻得小心翼翼,像是在吻着一件易碎品。
我心里一颤,砰砰砰地乱跳,像是长了一只鹿,而林鹤就是在雪地里驯服他的猎人。
林鹤还是每天都很忙,我倒开了作息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在林鹤睡觉时就抱着电脑在他旁边办公。
《我的大叔》剧照
我每天对着空桶说话,索然无味的生活,窗外寂寥的几棵树,每天吃着的外卖,偶尔也说一说家人以及无比怀念的学生时代。我有一阵忙完后,追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综艺,我跟大学同学聊了聊,和我弟聊了聊,聊天界面换到林鹤时,关掉了手机,却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忽然意识到,我没那么爱林鹤了。
4
两个人分手时,林鹤搬离了我们的家。
“你去哪儿住?”我看着收拾行李的林鹤问。
“单位宿舍。”
“你们有宿舍?”
林鹤点点头,“不收费,条件还不错。”
林鹤每天往返四个小时,就是为了见我一面,我明白后捏着袖口,显得茫然无措。
林鹤拍了拍我的肩,走出了房间。两年前我们一无所有地来到这里,而现在林鹤同样空着手离开了。留下了烤过牛肉的电热锅、一起修了一下午的衣柜、睡过两个人的旧床垫、以及满满的回忆,幸福与辛酸混在一起快要溢出来。
我晚上睡觉前拿过来旧物桶,掀开盖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曾经说的话都不见了。
我把旧物桶扣在头上,绒布贴在脸上又刺又痒,可再也没有人隔着桶壁对我说,我希望你幸福。
我并不幸福,我抱着那只空空的桶难过地哭了起来。
我后来赚了一些钱,搬离了窄小的租屋,又回到广州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但再也没有遇到像林鹤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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