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里，藏着多少乐趣呀

蒲公英绒球

文/水湄青萍

01

江南的春天似乎整个儿都是泡在水里的，那细雨缠绵于天地间，都叫人不愿抬脚出门了。不过，大方先生在家时，总会撺掇着我出门，“出去走走啦，说不定有什么惊喜呢！”他总是这套说辞。

于是，在一个久雨初歇的午后，一家人便信步至小区对面的生命小镇散散心。这个小镇是由原来的厂区和一所学校合并改建的，虽多是林立的高楼，但围绕园区一周的景致倒不错。春天的时候，樱花烂漫、菊桃争芳，且没有涌动的人群，倒是散步的好去处。所以，这里便成了我们饭后闲逛的公园。

不知为何，每每在屋里呆得久了，四周被水泥墙包裹着，就有一种生命力被封印的感觉。除了钟表指针的嘀嗒走动、窗外光线的明暗变化，时间总是极其抽象的。而一旦走到外面，置身天地间，看到樱花在春雨中开落、石楠的红色嫩芽猛窜，才忽而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具体了，仿佛可以看见、可以触摸。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父母每次来城里居住，便总焦躁不安的缘故了。用我爸的话说，就是农村的房子，一脚踏出门就可以看到天和地。而城里楼房里的人，就是罐头里的沙丁鱼，连空气也觉着稀薄得无法呼吸。

而每次出门，正如大方先生说的，惊喜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出现。我们刚穿过马路，走到园区的入口，就被近旁的一块草地吸引住了。

各种野花野草们，肆意生长着，春雨没叫它们犯愁，反而“助长”了气焰。野豌豆匍匐而生的茎杆已向四周辐射蔓生，好似久坐不动的人伸展出手臂，抖擞抖擞精神。它看似柔弱，可一遇到能攀缘的其他植株，便奋力伸出卷须，借势而上。那股狂野生长的阵势，把这草坪的正主杜鹃花也给抢去了风头。

这在园艺人的眼里，大有喧兵夺主之感，这是要造反了？以往，每每接女儿放学回来，总能看见一些个大爷大妈，手里拿把小锄头，在路边蹲着，像是斩除异类般的，一株一株尽数挖去。罢了，望着这方整洁光鲜的草地，他们心里才觉得舒坦。

所幸，这片园区的绿化，大概疏于管理，恰好给了野花野草们生长的空间，也给了我们寻觅野趣的一个小小角落。

不多时，我便在草地上发现了一株在风中摇曳的蒲公英绒球。“啊，小方姑娘，快来看！”，我像发现宝贝似的，喊女儿过来，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绒毛小伞。

“绒毛小伞”是一个秘密暗号，源自我们曾看过的一个绘本《好多好多羊》——草原上一把突然出现的绒毛小伞，吸引了羊群的注意力，带着羊儿们越过篱笆，穿过森林，飞上蓝天，又跳入大海，最终飘落在一片草地上生根发芽……

我想，书里的那把绒毛小伞，也飘进了我们的心里，引着我们每年春天都来寻觅它的身影。

还记得初春时节，我们第一次在良渚遗址公园看到蒲公英，它还正开着花呢。黄色的花朵，丝丝茸茸的，有点像现在花店流行的泰迪向日葵，只不过尺寸是迷你的。有些完全打开了，有些则半开未开。没曾想，许久未见，它已摇身变成可爱的绒球了。而这不期然的相遇，便更让人欢喜。

女儿兴冲冲地跑过来，笑意盈盈，小嘴嘬着做吹气状，奈何人小风力也小，蒲公英的绒球却是纹丝不动。她一着急，干脆伸出小手，整个儿地抓住了绒球。等再松开时，那一朵朵丝绒小伞便粘满了掌心。

我拉过她的手，“呼”的一声，女儿掌心的绒毛小伞便四散开来……待到风起，它们又将带着希望的种子，开始一段全新的未知的旅程。

听说，蒲公英代表一种童心。是任何人看到它舒展开的绒球，都想蹲下来吹一口气的天真。童心一直在，你有多久没召唤它了？

02

野地里，藏着多少乐趣呀。旧时端午之际，还有斗草的习俗。在古代，每逢五月初五，人们都要去郊外采药，谓“此日蓄采众药，以蠲除毒气”。在采药过程中，看谁采得多，谁的植物知识丰富，斗草游戏也就产生了。

而且，斗法颇为讲究，有“文斗”和“武斗”之分。文斗，雅致些，就是以类似对仗的形式互报花名、草名，多者为赢。比如《红楼梦》第六十二回中，便写到了香菱和几个唱戏的小丫头采了些花草来，斗草取乐。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最后，香菱用“夫妻蕙”对下了荳官的“姐妹花”，惹得荳官不自在，两个人便扭打成了一团。文斗倒不小心变成了武斗。

不过，斗草中的“武斗”，可不是比拼力气，而是看谁采的草有韧性。其玩法是将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并各自用劲拉扯，以不断者为胜。我们儿时多是武斗，可具体拿什么草斗，如今却是有些模糊了。

望之整洁光鲜的草地，自然也是美的，但因为缺乏某种变化和可能性，总感觉少了些生趣。为什么我们不能允许“野草”的存在呢？

就如《杂草的故事》的作者理查德·梅比在书中所说：“杂草是我们硬把自然世界拆成野生与驯养两部分所造成的结果。它们是边界的打破者，无归属的少数派，它们提醒着我们，生活不可能那样整洁光艳、一尘不染。它们能让我们再次学会如何在自然的边界上生存。”

我常常想，或许野草的存在，就是它们对人企图控制这世界的嘲笑。

我们总想将杂草彻底清除，犹如我们不允许自己生活中出现“意外”“坏情绪”一样。然而，越是用尽各种方法驱逐，它们越是会演化出强大的生存系统。即使暂时被压制住了，不久以后，还可能会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反扑过来。

但若我们选择理解和接纳，试着转换自己“非黑即白”的视角，那么，即使是如“杂草”般的存在，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殊不知，那断壁残垣处，若没有它们点缀，该会多么寂寥。而当我们心里“坏”的能量被看见、被允许，也就被赐福了。

常会想念儿时村里的那些石头路，虽不平整，蹒跚学步的我，也许为此摔了不少跤。但是啊，那石头缝隙里，天长日久的，就会长出野草来。

月亮的阴晴圆缺，四季的风霜雨雪，花木的春长秋落，都融进了日子里。我们就住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那么和谐、美好。

蝶恋荠菜花 长得非常精致的泽漆 雀舌草 将舒未舒的蒲公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