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自恋与自恋性暴怒

全能自恋与自恋性暴怒

武志红

我们这一周的主题是“全能自恋”，今天是第一讲 “ 全能自恋与自恋性暴怒 ” 。

我先来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去年四月，有些人可能知道这个故事。这件事发生在浙江省湖州市，交警拦下了一辆奇瑞轿车，发现这辆车有27条违法违规未处理记录，要做扣车处理。

没料想，轿车司机，一位96年出生的小哥，说他来自银河系，如果处理他，他就会灭掉地球。交警和他的对话过程被录成视频，传到网上，立即引爆了网络。

小哥：我银河系是三分白七分黑的，我告诉你！

交警：什么叫三分白七分黑啊？

小哥：谁会制造生物，制造生物就要灭掉，就是要剿灭掉的，你知道吗？

交警：地球只是银河系最小的星球，你知道伐？

小哥：我不知道。

交警：我跟你讲，你这个车子有27个违章了，按照法律规定是要扣车的，这样明白吗？

小哥：你扣了我的车我很愤怒的。

交警：那怎么办？

小哥：我这个人很任性的。

交警：这样，我跟你说，车子是谁的，你叫你父母，叫你妈过来一下，这个东西也要处理掉。

小哥：你要是照顾我一下，我就不搞大了。

交警：那不行，我们是讲法律的。

小哥：跟我讲法律？那我也跟你讲法律，我也有我的法律。

交警：你讲。

小哥：你要讲你的法律，我也要讲我的法律，我皇家的法律，那就是……你知道吗？你要是激怒我，我是要灭掉地球的。我皇家在整个银河系在整个宇宙是最大的，我来这边就就是为了一个……我从小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因为我要登上一个帝位，我要坐伟大的帝位。

交警：那你为什么要开汽车啊，你开飞机吗好了呀。

小哥：我不开飞机，我开U……FUV的，UFO的！

……

这段对话，是全能自恋和自恋性暴怒的经典例子。全能自恋，就是一个人觉得自己是 “ 神 ” ，一动念头，外部世界就会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予回应；如果外部世界不按自己的意愿运转，“神”就会变成“魔”，恨不得毁了外部世界，这就是自恋性暴怒。这位小哥的事情看起来有些夸张，但如果你留意热点新闻，你会发现几乎每天都可以从一些事件中闻到全能自恋和自恋性暴怒的味儿。

成年人如果还严重地活在全能自恋和自恋性暴怒中，就实在是糟糕了，这是心理发展水平最低的一种表现。这种人也是彻底地活在一元世界中，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意志，而不能感受到别人和自己一样是平等而独立的存在。

婴儿与全能自恋

全能自恋，是所有婴儿一开始的心理。传说中，佛陀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在精神分析看来，其实任何一个婴儿一出生，都是这种感觉，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这就导致了一个巨大的矛盾：婴儿感觉中觉得自己是“神”，但真实情况是，早期婴儿的能力接近于零，大一些的婴儿虽然具备了一些能力，但他的一切基本需求，还得依赖于抚养者的照料。

所以，早期婴儿都活在一个不能调和的分裂中：当抚养者能及时回应，照料好他的吃喝拉撒睡玩，并能给予情感回应时，小婴儿觉得自己像神一般伟大，他真切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发出，世界就能立即满足自己；当抚养者不能及时给予回应，忽视或拒绝了小婴儿的声音时，小婴儿就立即陷入到彻底无助的状态，同时产生了自恋性暴怒，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

我个人认为，幸好小婴儿不能说话，否则他的语言会吓死抚养者，觉得自己养了一个妖魔鬼怪。

“坏孩子”和“坏妈妈”

我们之前说过，从一元关系到二元关系再到三元关系，为的是在更复杂的关系中消化自己内心的“坏”。在小婴儿这儿，所谓“坏”就是当抚养者能及时回应时，他觉得“我”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于是就有了“好孩子”和“好妈妈”的自体和客体；当抚养者不能及时回应时，他产生了彻底无助和自恋性暴怒，这时他觉得“我”是坏的，“你”也是坏的，于是就有了“坏孩子”和“坏妈妈”。

小婴儿是不能承受无助和暴怒这些“坏”东西的，于是会把这些“坏”投射出去。甚至，三个月前的小婴儿都不能把“坏”投射到妈妈身上。那么，他会投射到哪儿？他会投射到“鬼”身上。我们都怕“鬼”，在精神分析看来，所谓的“鬼”，就是“坏妈妈”与“坏孩子”的投射物。这是为了保护“好妈妈”与“好孩子”的这种好的关系。

我给学员开工作坊的时候，第一天晚上经常会给大家布置一个作业：做一个关于“鬼”的梦，如果没有梦，你可以回忆你对“鬼”的恐惧，然后试着把“鬼”的形象，特别是脸看得更清晰，看看会发生什么。当然，如果太害怕，别为难自己。结果很多学员发现自己梦到的或者想象的“鬼”的脸，就是妈妈的脸。

例如我一位朋友，她脖子很长，但不能穿高领衣服，也不能戴项链，一次看了我写的一篇关于鬼是“坏妈妈”投射物的文章后，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常常想象妈妈转过身来，现出一张鬼脸，把她掐死。有了这个回忆后，她就明白她不能穿高领衣服不能戴项链，其实是来自于这份担心，后来她就可以穿高领衣服戴项链了。

讲到这儿我必须要交待的是，我们心中的“鬼”，虽然常是“坏妈妈”的投射，但并不是说你真实的妈妈会有这部分的“坏”。实际上，无论妈妈怎么努力，只要不被及时回应，小婴儿都会产生彻底无助和自恋性暴怒，因而有了“坏孩子”和“坏妈妈”，也就是“坏自体”和“坏客体”。

这时该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予小婴儿及时的回应，也就是满足他的全能自恋，减少他无助的时刻，减少他暴怒的时刻。这样一来，小婴儿的心中就产生了更多好的体验，他心中的“好孩子”和“好妈妈”，也就是“好自体”和“好客体”的部分就会更多。

然后，等小婴儿长大一些，有了一些基本的能力后，就可以去整合心中的“好”与“坏”了。整合，必须建立在“好”足够多的基础上， “ 好 ” 才不会被 “ 坏 ” 所淹没甚至消灭。

说到这儿，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坏、非敌即友了，因为他们心中的“好”太少，而“坏”太多，所以必须偏执，这是为了保护心中很少的“好”。有一些错误的养育观念是非常可怕的，比如有人说，孩子三岁前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怎么对他都行。其实恰恰相反，孩子越小，越是需要精心呵护，尽可能减少他无助和暴怒的时候。

当小婴儿感知到，他基本上是一个“好婴儿”，他的妈妈基本上是一个“好妈妈”时，他就从全能自恋和自恋性暴怒中走出来了。他发现，自己虽然有无助和暴怒的“坏婴儿”的部分，妈妈也有照顾不足的“坏妈妈”的部分，婴儿和妈妈都是有好有坏，但这个原初自体和原初客体，都基本上是“好”的，他的世界也基本上是可以控制的；他的一个个具体的意志经常会被挫败，但基本上，他的重要意志是可以得以实现的。特别是，他是可以安全、舒适地存活的。

成年人的全能自恋

一个成年人如果还严重停留在全能自恋状态，那会变得麻烦很多，因为他的需求和暴怒，都和婴儿不同了。婴儿的需求大不了就是吃、喝、拉、撒、睡、玩，以及情感需求，而成年人的需求则变成各种各样的物质需求和情感需求，甚至真的想拥有整个世界，这时已经不可能找到一个妈妈来满足自己。并且，成年人的自恋性暴怒一旦变成攻击性行为，很容易导致严重的破坏。

特别严重地停留在全能自恋中的成年人，常常就没得救了。比如我们上周谈到的精神病患者，他们中的一些病情可以通过药物治疗等方式得以缓解，却很难被真正疗愈。不过，在我的观察中，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是没有觉知地、在相当程度上停留在全能自恋中，这时觉知到它的存在就变得非常重要。

特别重要的是，全能自恋是生命的第一动力，人类文明的一切都是它推动的结果，我们之前提到的性和攻击性的动力，也是它演化的结果。

今日得到

1、全能自恋，就是一个人觉得自己是神，神一动念头，外部世界就会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予回应；如果外部世界不按自己意愿运转，神就会变成魔，恨不得毁了外部世界，这就是自恋性暴怒。全能自恋和自恋性暴怒是心理发展水平最低的一种表现，这种人彻底地活在一元世界中，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意志，而不能感受到别人和自己一样是平等而独立的存在。

2、全能自恋是所有婴儿一开始的心理。这导致了一个巨大的矛盾：婴儿觉得自己是神，但早期婴儿的能力接近于零，他的一切得依赖于抚养者的照料。当抚养者能及时回应，照料好他的吃喝拉撒睡玩，并能给予情感回应时，小婴儿觉得自己像神一般伟大，声音一发出，世界就满足；他会觉得“我”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于是就有了“好孩子”和“好妈妈”。当抚养者不能及时给予回应，忽视或拒绝了小婴儿的声音时，小婴儿就产生了彻底无助和自恋性暴怒，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这时他觉得“我”是坏的，“你”也是坏的，于是就有了“坏孩子”和“坏妈妈”。

3、最好的养育观念是孩子越小，越要精心呵护，给予小婴儿及时的回应，满足他的全能自恋，尽可能减少他无助和暴怒的时刻。“好”足够多时，小婴儿会随着长大慢慢整合。他发现，虽然婴儿和妈妈都有好有坏，但基本都是好的，他的世界也基本是可控的，他的重要意志可得以实现，他可以安全、舒适地存活。

4、一个成年人如果还严重停留在全能自恋状态，会变得麻烦很多，因为他的需求和暴怒，都远大于小婴儿；并且成年人的自恋性暴怒一旦变成攻击性行为，易导致严重的破坏。

5、全能自恋是生命的第一动力，人类文明的一切都是它推动的结果，性和攻击性的动力也是它演化的结果。很多人是没有觉知地、在相当程度上停留在全能自恋中，这时觉知到它的存在就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