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夏日的狂风暴雨，总是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偷袭而来，铁了心似的，似乎要把苟存于人世间的我们击落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前一秒还盛满灿烂阳光的蔚蓝天空，一转眼便化身为那块脏得漆黑一团的破旧餐布，此刻它再也兜不住自己苦苦收集的硕大泪珠儿，任凭它们抖动着晶莹剔透的躯体，骄傲地从高空中跳落下来，深深缠绵过被炽热的太阳亲吻过的地面，然后再伤得粉身碎骨。
从抵达省城的那一刻开始，师原就被心里长期压抑的思念冲击着。他硬撑着通宵排练完第二天演唱会的歌曲，随便吃了点东西，一大早便拿着演唱会的门票，打算去工大找杨子雅。师原知道杨子雅暑假没有回家留在省城实习，但这天是周六，她应该不用上班，他甚至开始兴奋地猜想着：他们见面那一刻的惊喜。
“要不你留在酒店休息一下，我帮你去送票可以吗？”韩冬几乎是以一种哀求的口吻请求着师原。高枫让他时刻盯着师原，避免他再犯上次突然失踪那样的错误。
“不用了，我不累。”师原一意孤行地出门了。
“你记得今晚还要排练啊，早点回来！”眼看着师原越走越远，韩冬只得在背后大声叫喊着。
但是师原到了工大却没找着杨子雅，她的手机也是关机的状态。失落的师原只好站在杨子雅的宿舍门口等了一整天，他没等着杨子雅的身影，却等来了一场意外的滂沱大雨。没带任何雨具的他，只好躲进宿舍旁边花圃的小亭子里头，望着前面被朦胧雨气围绕着的学校大门发呆。
模糊的雨幕里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师原看到了杨子雅和郭阳。郭阳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轻轻搂着杨子雅的肩膀，似乎想确保她在安全的晴朗范围内。杨子雅苍白着脸，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疲累，而此刻郭阳的脸上却洋溢着让他感到扎眼的幸福。
“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一起？”妒忌和猜疑让师原失去了理智，他闯进茂密的雨林里，愤怒的大声质问杨子雅。
惊愕爬上了杨子雅苍白的脸，再慢慢转化为难言的悲伤，然后逐渐恢复平静消失不见。
“阳哥，你先回去吧。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杨子雅强忍着眼眶里面挣扎着想要滑落下来的泪水，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调对郭阳说。
“好吧，这把伞你拿着。雅雅，注意要好好休息。”郭阳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愤怒得快要扭曲了的师原，转身消失在雨雾中。
“我们分手吧。”在暂时避开了狂风暴雨的小亭子里，他们沉默着坐了很久。师原一直在耐心等待着杨子雅的解释，却没想到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为什么？是因为郭阳吗？”师原愤愤地问，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不是。我真的，太累了。”杨子雅平静地说。
“雅雅，你不爱我了吗？”师原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师兄，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很累。我想回去了。”杨子雅缓缓站起身来，她把手里的伞递给师原，淡淡地说：“这把伞你带着回去吧，就要开演唱会了，不要生病了。”
“我不要伞，我要的是你，你明白吗？”师原完全不想放弃，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但是杨子雅却没有再理会他，她把伞放到一边，冲进雨林，跑回了宿舍。
呆呆望着杨子雅远去的身影，那个喧哗着美好的世界，似乎也离师原越来越远，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惨白的茫然。
“呀，你怎么全身都是水啊？赶紧去换衣服吧，你这个时侯可不能再生病了！”郑莉看到全身湿漉的杨子雅，忍不住大叫起来。
杨子雅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郭阳也陪足她一个星期。郭阳丢不掉自己的工作计划，他便每天都抱着笔记本呆在医院。当杨子雅休息时，他便打开笔记本工作；当杨子雅醒来时，他便陪她聊天，去外面散步。因为有着同样对计算机行业的热爱，他们通常能聊上半天也不觉得枯燥。杨子雅有时会很愧疚地对郭阳说：不要对她太好。但郭阳却总是微笑着回答：既然她当他是哥哥，自己就肯定要对她好些，叫她不要想太多。
这一个星期和郭阳的相处，让杨子雅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终于能够轻松地面对郭阳，理清他们的关系。但是杨子雅却没有想到，下午郭阳接她出院回来时，却意外地让师原产生了误会。师原的怀疑，象一把无形的利剑，深深地刺伤了杨子雅的心，身心俱惫的她累得不想再解释太多。泪水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在她的脸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望着镜子里面那个悲伤的自已，她狠下心来：或者，就如高枫所愿，他们从此一刀两断吧。
“看你干的好事！”一大早，高枫便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把一张报纸甩到仍徘徊在睡梦边沿的师原面前。那是一个娱乐新闻头条，上面写着“音乐王子师原演唱会前夕在酒吧与美女激吻跳贴面舞”，而且旁边还有师原与一位美艳少女热吻共舞的照片。
师原使劲盯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美艳女子，拼命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然而一切都徒劳无功，所有关于昨晚的记忆，在师原的脑海里面是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他都毫无印象。师原只记得下午发生的那一幕，杨子雅说的那句话“我们分手吧！”，有如一根利刺，插在他的心口，随时随地让他隐隐作痛。
韩冬呆呆望着师原手里的那张报纸，轻声叹了口气。的确，昨晚就是照片上那个陌生的艳丽女子，送喝得醉醺醺的师原回酒店的。
“你帮我好好看着他！”高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韩冬，便出门去了。晚上就要开演唱会，他实在是不想再出任何乱子。
“把你的手机给我！”没过多久，高枫又气冲冲地折了回来，夺走了师原的手机。
对于一个歌手来说，能够开一场人声鼎沸的演唱会，应该是无比荣耀的事情。师原站在披着华丽外套的舞台，听着周围刺耳的尖叫声，有如立体声般激情环绕着；看着炫目鲜彩的荧光棒似幽灵般，在坐无虚席的观众台来回游荡着，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滑稽可笑，就像是动物园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头的狮子，外面善良的人们以为友好的微笑和持续的掌声，便是给他的最好待遇，并不知道此刻他内心深深向往的，却是快点逃脱笼子的束缚，在无边际的森林里尽情奔跑。师原全程面无表情，麻木地唱完一首又一首歌，就像在爬一把见不到顶的长梯，他只希望快点到达最后一个台阶。
当师原终于唱完最后一首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后台时，却见到一脸严肃的高枫和忧伤的韩冬在等着他。
“师原，我开车送你回家吧。”高枫肥胖的脸努力地在挤出虚假的悲伤，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的父亲来电话说，你母亲病重住院了。”
“是什么时侯的事？”师原愤怒地质问高枫。
“在演唱会开始时......”高枫心虚地回应着，事实上是更早的事情，今天早上他刚走出酒店大门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关掉师原的手机，便接到了师振国打来的电话。高枫怕这个消息会让师原的演唱会取消，一直故意隐瞒着师原，直到现在才肯说出来。
尽管师原奋力追赶每一分每一秒，连夜赶回S市，但他还是没来得及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梁琼的双眼一直没有闭上，她带着遗憾的期盼离开了人世。师原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跪倒在病床前，失声痛哭。巨大的悲伤侵袭着师原：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他将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妈妈的病？”师原在医院门口痛苦地质问师振国。
“她不让我告诉你。”师振国无奈地摇了摇头。半年前，梁琼便被检查出患了晚期胃癌，她拒绝做化疗，只是通过吃药来控制病情。梁琼把病情告诉了师振国，却没有告诉师原，她要求师振国不要对师原说，怕影响他正在发展的事业和学业。
“振国，过来吃点东西吧！”医院门口不远处有个女人在朝师振国招手。师原依稀认了出来，她就是自己四岁时在花市见过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你来干什么？快点滚！”师原忍不住跑过去对着那个女人怒吼道。
“你爸爸，他这一天一夜都守在这里，没吃过什么东西......”那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柔声向师原解释着。
“你也知道他是我爸爸？那我妈妈是他的什么人？你还要再来伤害她！”师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悲伤。
“你爸爸和她，早就......”那女人还没有说完，便被师振国拉走了。
痛苦的师原看着那两个人远走的身影，默默在心里悲伤道：这样也罢，妈妈还乐得个清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