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哎呀别追啦大哥,对不起呀!我、我给你洗碗好不好呀?不就是一碗二十块钱的麵吗?你就看我没钱放过我好不好呀,别、别.....啊!!!」我经过街尾的小巷,又看见那个没钱的可怜虫被店家围殴暴打的情形,他挣扎,他颤抖,他求饶,不意外的,没有人怜悯这个过街老鼠,包括我。
到便利店买了瓶饮料,刚踏出店便看到靠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他,手脚上的瘀青与伤痕有浅有深,看到我走出来,他下意识地撇过头,用粗糙残破的衣服草草擦掉了嘴边的鲜血,便往更裡面的巷子角落裡鑽,凌乱的头髮像个鸟窝一样,可笑是对视的那一秒,他疲惫的双眼裡还有着不该存在的不屈。
都什麽时候了,为什麽你还是不肯服输呢?
那副狼狈的模样,让我也无法联想他就是以前那个高傲的学霸,儘管他落到如斯地步还是我做的。
好久以前本该是享受青春的时候,我就遇到他了,这个家境富有的男孩总是班裡最耀眼的人,他有很多朋友,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学校裡许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喜欢他,是我这个只会打游戏的宅男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人。
是的,本来是的。
那时的我家裡没有什麽钱,连校服也是爷爷在街上捡的白衬衫,随便缝个校章上去罢了。应该是插班的原因,我与班上的同学并不熟悉,一次在上课时到台上报告,我拿着准备好的一叠报告战战兢兢走上台开始演讲,伴随着紧张的情绪和掀纸张时的颤抖,台下原是一片沉默,可过没多久,台下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上有厌恶,有鄙视,而我看到坐在教室中央的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我开始怀疑,是否我准备的报告不够充足?是否我寻找的资料有所错误?为什麽?为什麽?他们到底...在笑什麽?台下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措手不及,吓得直冒冷汗,突然停下来的我被老师催促着继续,我的脑袋一片溷乱。
「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洗澡的啊?不知道整洁乾淨是出来报告的基本礼貌吗?」
我朝着突如其来的清冷声音看向,竟然是他,那个我仰慕成为的人。话语一出,我立即成为全班的笑柄,笑声蔓绕着整个教室,我自嘲地看着满心准备好的资料,有点心灰意冷,自己熬夜两天才吐出来的报告竟无人欣赏,但更多的,是当我想起昨天辛苦地给爷爷卖鱼,今儿却因鱼腥味而被人羞辱的那种,恨,与不甘。
在那之后我成了全班的攻击对象,他的笑容亦成为我的噩梦。他们会把我的文具丢到垃圾桶,因为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因为没钱买新的而默默到垃圾桶捡回自己的文具;他们会把自己偷了班会钱的事嫁祸给我,好让我只能更努力挣苦钱替他们还;他们会在不高兴的时候把我抓去男厕裡殴打发洩,儘管那些拳打脚踢并没有任何原因。而一切一切,都是那麽耀眼的他指使的,而他的原因只是单纯两个字,好玩。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晚上,高中生的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从叔叔那偷来几瓶酒,独自坐在一个无人的公车站喝酒。只有洗澡和喝酒的那时候,我会把长袖外套脱掉,看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那是我挣扎过反抗过的证明,那是我孤独的原因。
独自喝着酒,独自流着泪,嘲笑着自己的无能,歌颂着寂寞又疼痛的岁月。
不知不觉过了多少年,我终于重见光明,建立了自己的事业,而推动着我不断前进的,不是梦想,不是家境,不是兴趣,是恨。
幸运之神不会不来,只是来晚了罢了,事业上的顺利和成功让我满足,也让我燃起了復仇的怨恨之火,我看着床头钉板上一张大头照,那个熟悉又噁心的嘴脸,让他臣服于我,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
这麽想着,也就这麽办了。
的确时间是金钱买不到的,所以我选择低阶一点,比如,击垮他的事业,拆了他的公司,毁了他的名誉,收买了他的人脉和家人,于是,他便成现在这样了。
可是,我却没有一丁点快乐。
我不会可怜他,每每他求饶,他乞食,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堕落、迷惘、绝望,不知道那算什麽感觉,我看着他这样,却没有了以往的怒火。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仅此而已。
那我真正要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这裡总共是三十七元。」我看着眼前的店员,有点疲惫的我慢慢的从公事包理掏出皮夹,正要拿钱出来时,只见一个黑影闪过,迅速抢走在我面前的两罐啤酒便冲出了便利店。
「又是那个乞丐,先生抱歉我这就去追他!」店员拿起身旁的扫把正要走出柜檯,不知为何,我平静地把钞票摊在檯上,默默地开口:「不用追,我帮他付了,谢谢你。」
是怜悯吗?还是善意?可能连我也不知道了。
又是那条小巷,我走到他身边,只见他缩在角落,哪怕双手已经没什麽力气,不停地颤抖,他仍然紧紧抱着那两罐啤酒,迴避着我的眼神。
「饿了吗?一起去吃饭吧。」话语一出,他转头看向我,那是我这麽近距离与他对视,他的眼裡有不屈,也有恐惧,有怨恨,也有感激,而最多的,是诧异与内疚。他红着眼眶看着我,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那双清澈的眼裡装满了多少愧疚,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我清楚地看见了,曾经如此高傲顽强的他,哭了。
这麽多年来,就算到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一直没有哭过,到这一刻,这个我恨了多年的人,落下了眼泪,放下了尊严,我却没有一点快乐、高兴,反而有的...是自责....?
「老闆来两碗牛肉麵,谢谢。」转头看向眼前这个老同学,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下,像在思考着什麽,正当我想要开口说点话化尴尬的时候,老闆已经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麵过来了,他一看到牛肉麵便冲过去抢了过来,一放上桌子便是狼吞虎嚥,我看着他这个狼狈的模样,又默默地给他点了两碗麵。
吃完饭后,看他正要缩回去小巷裡,我不知怎麽的竟然心血来潮,不自觉地开口道:「先别走,一起去喝酒吧。」
他也是很愕然,只见他摸了摸刚撑饱的肚子,可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吧,他还是默默跟着我走,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我们又来到那个无人的公车站。
凌晨十二点半,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呃,不对,现在还多了一个人。我又去多买了几罐啤酒,随手便丢给他,只见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这是什麽情况。「丢给你当然是给你喝的啊,你怎麽智商变低了?以前不是很聪明的吗?」我没有转头看他,直到听见「喀!」的一声,看见他大口大口地把啤酒灌下去,我也不为意,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为什麽你肯跟我去吃饭呢?不怕我毒死你吗?」我没目的地看着前方,长年累月的孤独,我忘记了旁边坐的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因为你是个好人,从以前我就知道。」又是这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冷的,彷彿没有半点温度,这个语气却是我从未听到过的,疲倦,又抱歉。
我没有再说任何话,低头看看早已淡去的伤疤,又抬头看看旁边早已失魂落魄的他,都多少年了呢?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我就这麽和他坐在公车站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在意识迷茫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他说:「对不起。」
夜裡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两人的模样,疼痛的记忆如伤疤般终究会被时间的流水冲淡,有时候当你以为復仇了便会快乐,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因为放不下,才胡乱给自己塞的一个藉口。
人啊总是这样,总想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殊不知一直以来,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那一晚,我和我的仇人在无人的公车站喝着酒,聊着我过去怎麽恨他,也聊着他现在怎麽恨我。我把本该属于他的现在还给了他,他把本该过去给我的道歉还给了我,到最后咱们都心有灵犀地,没有再开口提起各自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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