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吉直树 【】内为译注
最近,有几组新人从知名经纪公司跳槽到我们这里。他们都很厉害。刚来不久便主动抱团,组织了几场小规模的演出,反响非常热烈。而我们呢,至今为止还没有独立担纲过现场表演,都是在别的经纪公司组织的演出里被叫去凑数。关于该如何规划一场独立演出,我们连最起码的知识和情报都不具备。他们的迅速走红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们没花多少工夫就和公司里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毫无顾忌地调侃员工,挨骂了才道歉。但在整个过程中,员工们都笑得很开心。员工们批评新人的表情,越看越像是家长在教育自己的孩子,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神情。我们入社后的这些年,为了不被讨厌,一直都和员工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这批新人不一样,他们立刻承认公司的员工都是自己的指导者,这也让员工们产生了身为家长的自觉。拜其所赐,公司的搞笑艺人部门焕发了蓬勃生机,甚至开始定期举办小型演出。我们对此深怀感激。可是,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被拿出来和别人比较。
以前,如果在舞台上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我们可以将其归咎于知名度不高或者公司不重视。但现在我们要与同一公司知名度差不多的对手战斗。演出结束后,将由到场观众投票决定参演艺人的名次。
我们的表现中规中矩。在我看来,这样的表现应该算是对得起现场观众的数量了。可是,在我们之前出场的新人进行表演时,观众爆发出的笑声就连休息室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在合计票数时的暖场闲聊中,他们都能利用彼此间的关系插科打诨,把观众们逗得前仰后合。我从未经历过如此与观众融为一体的演出。在至近距离旁观他们活跃的身影,我突然觉得观众们的笑声似乎来自十分遥远的所在,失去了现实感,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实实在在地敲打着耳膜。每当呼吸节奏微微紊乱,我就愈发提心吊胆,于是周围的视野又会多蒙上一层阴霾。
八组出演艺人中,我们资历最老。而我们最后的成绩是第六名。
演出结束,大家聚在涩谷的一家铁板烧举行庆功宴。回头想想,发现这可能是公司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组织庆功宴,以前都没有过。适逢周末,店里满是年轻人和醉汉。这样也好,总比只有我们这里热火朝天要来的惬意。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公司的一位女员工坐在了我的面前。
“德永君,你高中时进过大阪青年队的吧,为什么后来不踢足球了呢?”
在我们面前,她总是笑脸相迎。但她从未对我们的表演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大概是从心底里觉得没劲吧。对她而言,我的存在只是可有可无之事。她是那种只会浅薄地想象“如果这家伙当初选择去踢球,随便在哪混个职业球员当当的话,肯定要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吧”的人。
而这样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如果将来没法成为漫才师,我该怎么办——十几岁的时候,我整天被这种恐惧啃噬着,一刻都不得安宁。现在回头想想,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刚刚还在上座给编剧和舞台监督们敬酒的搭档山下从厕所出来,走到我身边,悄声说:“去给舞监和旁边的作家们打个招呼比较好哦,快去。”说完便摇晃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舞监是个和善的人,平日里对我们照料有嘉。我拿着装满啤酒的酒杯,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向上座。
难道每个庆功宴的夜晚都是这样的吗?新人们满场飞奔,巧妙而熟练地在舞监、编剧、还有山下之间左右逢迎,把气氛炒得十分热烈。我开始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大家泼冷水。可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堆出满脸笑容,终于走到上座的我。
我被所有的小圈子排除在外,独自站在既非酒场亦非走廊,连个合适的名称都没有的地方。我到底算什么?
在这种时候,我突然理解了神谷先生一直坚持的“其实每个人都是漫才师,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这个理论有多么疯狂,但同时又奇妙地安下心来。今夜,我结结实实地遭受打击的同时,与神谷先生共度的日子掠过了我的脑海。在他的身边,我确信自己有所成长。可是这些成长一旦接触真实的世间,就会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吗?
我张不开嘴,也没法改变表情。这种几乎迷失了自我的夜晚,总是会让我格外想念神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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