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姝醒来是晚上八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吊灯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头,向床边难以让人忽视的眼神望去,男生面容清隽,眼睛有些发红,映着清晰可见的担心和毫不掩饰的深情。
她抿嘴对着江酒言笑了笑,“谢谢你。”
“好点了吗?”
“差不多好了”睡了那么久,又吃了东西,再加上他在身边,陈亦姝痊愈的差不多了。
被男生抓着的手传来微微力度,她动了动,发现有些徒劳,索性由着他去,专注地盯着眼前看上去有些固执的男生。
“你经常这样多久了?”男生声音透着沙哑,
“差不多……半年了。”
心上像被人拿着最锋利的刀割了一刀,有些痛又缓不过气来。
“你怕黑?”
“不是,怕上下楼。”其实也有点怕黑,那种安静到心随时要跳出嗓子眼的黑。
“你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都在在外面度过。”他这几个月经常在网吧门口遇到她,不过有次没忍住直接上前问她怎么不回家,女生点头答应了。
“嗯。”看来是躲着他在外面继续度过晚上了。
“医生有没有说你身体怎么样。”
“有点贫血,长期休息不好,其它老样子。”
从那件事后,一直到现在,陈亦姝维持这样的生活习惯已经半年之久,身体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陈亦姝。”男生的手不禁加大了力度,但是不会让陈亦姝感到疼。“你……。”喉咙有些涩和堵,江酒言声音越发沙哑。
“江酒言,你知道抓着一个女生的手不放代表什么吗?”
江酒言手指在女生手腕内侧微微按着,“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你也知道。”
他笃定地看着床上的女孩,眼里往日掩藏起来的情绪全部一眼可见,生怕眼前的人不知道。
“我不知道。”女生没忍住转过头去,男生眼色里流露出的感情太过明显,她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江酒言站了起来,微微附身,将陈亦姝的头转过来,不让她转过去,注视着她,
“人们都说,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心理防线比较低,所以,陈亦姝,我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乘人之危一次。”
男生的手指捏了捏她的下巴,女生眼神飘忽,就是不看他,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也知道你在抗拒些什么。可是陈亦姝,在我面前,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不相信这些时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带你走出过去的世界,想和你走进从此有你有我的日子。我不想看着你一直活在过去,被很多枷锁束缚着,我想你活在当下,活在有我们的世界,在我的世界,你可以为所欲为,你可以放肆拥抱阳光。”
陈亦姝睫毛发着颤,眼睛不停地眨着,左手捏着拳头,微微张开,
“陈亦姝,你不会照顾自己,可是我想照顾你,想在你的冰箱里填满你爱吃的东西,我可以随时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
你不敢上下楼,以后我会永远牵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肩膀,陪着你。
你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你过去是一个人,现在有我,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的以后是一群人。”
江酒言把女孩两侧的发丝理了理,“所以,陈亦姝,你还想喝我熬的白粥吗?还想我陪你一起上下楼梯吗?太阳会从东方升起,也会从东方落下那种,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陈亦姝脑海里出现很多画面,有一个个的黑色小方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拼接起来,阻挡着她前进,甚至逐渐压向她,越来越近,她不停的往前跑着,后面的拼接而成的小方块不断追赶着她,她不敢回头,跌倒了就继续爬起来,再次向前跑,生怕慢了一步整个人就会被吞噬掉。
可是她越来越累,跑得越来越慢,就在她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就这样被吞噬掉,然后从这个世界吧。
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她看到了一个男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是江酒言,只见男生手轻轻一挥,她身后所有的黑方块都在那瞬间消失。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抓住江酒言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抬头看着江酒言,对他笑了笑。
“这是同意了,陈亦姝,我当你默认了。”男生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接着低下头和女孩的额头相抵,眼神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彼此的呼吸温热且夹杂着几分躁意。
不过一瞬,江酒言就离开,重新坐到位置上,不过抓住陈亦姝的手仍然没有放开,看了看脸色微红的女孩,“那现在感觉怎么样,真的不去医院检查一下。”那瓶药始终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
陈亦姝摇了摇头,准备起身靠一会儿,躺着她有些难受。江酒言连忙询问,“要坐起来靠着吗?”
“嗯。”
得到肯定答案,他随即环着陈亦姝的肩膀,将她靠着自己的怀里,“这样靠着舒服。”
陈亦姝没有抗拒,“那给你讲讲我的事情?”
江酒言心里挺想知道,“如果难受就不用讲了。”
陈亦姝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没那么难受,她从小就被丢在孤儿院,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直到11岁之前都是一个人。
她性格孤僻,孤儿院里没有小朋友和她玩,她习惯了一个人,十一岁之后,被陈爷爷领养带回陈家,当了 七年的陈家大小姐。
这七年里,其实陈家对她不错,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只是陈家长辈不怎么爱搭理她,以及陈家那几个比她小几岁的孩子平时喜欢针对她,因为他们觉得她的到来分去了爷爷的一部分宠爱,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所以陈亦姝没有计较小孩子们平时的针对。
除了那件事,让陈亦姝无法释怀。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对很多事情的认知都是“我以为”,但恰恰就是这份简单和“我以为”,给别人带来了灾难。
她记得那年夏天,陈爷爷养的狗狗生了四个崽,那段时间,老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开心,那四只小狗崽喜欢在楼梯上玩耍,整天窜上窜下的,老爷子就喜欢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看着逗着它们,整个人的气色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那日,陈家大人陪同陈爷爷去医院定期检查身体,家里只剩下陈亦姝和三个比她小三岁的表弟表妹。
三个小孩儿凑在一起在商量着什么,神神秘秘的。陈亦姝不感兴趣,便上楼去睡觉去了。
她是被一阵狗叫声吵醒的,那声音嘈杂又刺耳。她急忙起床,打开了房门,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楼梯台阶上,那群小狗像是吃了什么兴奋剂似的,不停地在楼梯上疯狂地跑上跑下,嘴里不断地发出“汪汪汪”的叫声,细听还夹杂着痛苦的呜咽声,一开始那四只小狗只是在楼梯上不停地跑上跑下,后来就演变成了疯狂地啃咬楼梯两旁的扶手,甚至还会用它们的头去撞,不到一会儿,它们的嘴里就流出血丝,脚上,头上,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带着血的伤口,大小不一,看上去很是恐怖。
陈亦姝急忙跑到它们的身边,想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她猜测这群小狗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事实上她的猜测没有错。
因为当时她看到,那三个小孩子躲在离她不远的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盘包子和一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灭蟑清”字样的绿色小袋子。
“你们干了什么?”陈亦姝第一次如此气愤。
那几个小孩没有回答她,跑到她面前将包子和那包“灭蟑清”扔到她脚下,然后跑出大门,溜之大吉。
耳旁小狗凄惨的叫声让陈亦姝没有反应去思考这显而易见的栽赃,她以为那群小孩只是害怕了。
她看到眼前已经渐渐不再疯狂乱啃乱叫乱撞的四只小狗,它们趴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地呜咽声,眼睛睁的老大,眼球此刻明亮的刺眼,布满泪光,看上去让陈亦姝的心脏一紧,小狗嘴里流着带着血丝的白色唾液,头上毛发也被撞秃了一块,流着令人揪心的红色血液,它们的四肢在地上不停地蹭着,不到一会儿,慢慢地停下动作,慢慢地慢慢地,最后归于寂静。
陈亦姝当时脑海一片空白,心里也空了一块,她亲眼目睹了四条小生命的离去,那刺人心肺的目光,那扎眼而醒目的红色,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使劲的捏紧裙摆,眼里流着无声的泪水。
陈家大人们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女生坐在楼梯拐角处,脚边是一盘包子和一包绿色的的“灭蟑清”,而在她的周围,地上有好几条血迹,顺着血迹的根源看去,是四只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的小狗,它们全部趴着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可以一眼看出它们已经死去。
人一向是具有上帝视角的视觉动物,他们只信自己看到的,凭着眼前所见,脑海里便构想着他们自以为是的真相,嘴里说着最公正不阿的话。
小孩子有犯错的随性,但是他们很少有承担错误的魄力与勇气,他们害怕被大人训斥,害怕那未知的后果。
他们总以为,只要自己不承认,那件事就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就可以混在清白的人群中,坦荡地继续生活着。
陈亦姝耳旁充斥着各种谴责的声音,有人骂她恶毒,有人骂她狼心狗肺,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躲在大人身后的那三个小孩子。
那三个小孩子眼神躲闪,紧紧地抓着大人的衣服,应该是心虚,但是他们没有站出来说出真相,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
幸运地是,陈家客厅安着监控,唯一相信陈亦姝不会做出这件事的老爷子让人调出了监控,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真相,证明了陈亦姝的清白。
犯错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对于别人来说,可以是本性恶毒,但对于自己人,那就是“一时糊涂”。
那几个小孩子的错误被父母的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和几句检讨就轻松搪塞过去。陈亦姝除了心底发寒,其余什么也没说,意料之中的结果,有什么好说的。
从那件事以后,老爷子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老人的身体一向不好,生活也失去了最动人的色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都在阳台上一个人看着窗外,陈亦姝白天只有默默陪伴着。差不多一年后,老爷子就安乐走了。
陈亦姝潜意识里把所有的错误归咎于自己身上,小狗的离去,爷爷的离去,都是她的错误。
离开陈家以后,她低沉了一阵子,后来就开始整夜做噩梦,失眠,莫名心慌害怕,再后来,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亦姝声音一开始没有起伏的讲述着这些事,
在讲到楼梯间的事情时,声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好似又被卷入当年那个场景,那挥之不去的四只小狗的眼神和地上残留的血迹。
“乖,我们不说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江酒言的下巴靠在陈亦姝的脑袋上,轻轻地蹭着,抱紧怀中的女孩,温声安慰着,“这不是你的错,那几只小狗和爷爷都知道和你没关系。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在你身边,你不会一直这样的,我会陪你走一辈子的楼梯。”
“嗯。”女孩 捏了捏男生的手,她或许真的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太过沉重,把自己一直锁在过去,难以和自己达成和解。现在她遇到了那把钥匙,或许真的要学着和自己和解了。
“陈亦姝,”男生突然喊道。
“嗯?”
江酒言拉起陈亦姝的双手,和自己十指紧扣,嗓音透着沙哑的暖意,“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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